「媽媽常跟我講童年的事,我現在去新加坡又有那種感覺。」

海南榮民爸爸╳印尼華僑媽媽

符書銘,1987年出生,28歲。

 

小時候的照片穿得很新潮,訪問時穿著俐落的及膝短褲,光亮略有稜角的額頭、略高的顴骨還有尖尖的下巴,從事平面設計。在新加坡工作了一年半,卻也在新加坡理解到媽媽的鄉愁。

父親在他上小學以前就過世了,媽媽怕別人欺負他,總是對外說爸爸出國工作,媽媽面對計程車司機的反應也是一絕,採取先發制人問很多問題。

約訪這天正好是宰牲節,新加坡的國定假日,所以他放了一個禮拜的假回台灣。這個禮拜他每天行程都很滿,帶媽媽重遊阿里山,領外國朋友認識台北、看影展、接觸One-Forty移工商學院,聽移工用不流利的中文談如何創業。大學畢業後,也曾環島、進原住民部落、帶陸生認識台北,明年想去日本打工。

 

 印尼棉蘭      

 

訪談

 

我姓符,爸爸是海南人,民國十九年生,我念小學之前就過世了。一九九二年的時候,我們全家一起回海南島三亞,可是那個地方已經看不到以前的房子,變成現在海南最觀光的地方,但我回去的時候還是茅草屋。新加坡很多海南人,所以我現在在新加坡工作,有一種東南亞與海南人融合的感覺。

媽媽是廣東人,祖父祖母的時候過來,他們都不在了,其實我媽媽年紀蠻大的,今年七十歲,一九四五年生吧,我媽四十二、三歲的時候生我,就一個小孩。為什麼晚婚我也不知道,她說沒遇到喜歡的。她來台灣是因為觀光,從印尼玩到日本、韓國,到台灣因為朋友介紹認識我爸,兩人開始通信,中間只見過一兩次,因為覺得我爸是個很好的人就決定結婚。我媽說,有一次到我爸家作客幫忙端水果,就開玩笑說搞不好她會變成女主人。因為我媽讀華語學校,她一直很驕傲她的書法字寫得很好看。對學業沒給我什麼壓力,她對台灣教育也不是那麼熟悉,就小學聯絡簿給她簽名,她看到不會說什麼。有進步我會跟她講,沒進步簽了就走。從小到大都是我決定就好了。

媽媽一家十二個兄弟姊妹,五個女生、七個男生,我覺得我媽應該是蠻有錢的家族,不知道是做什麼,但是有工廠,接一些政府工程。提起她小時候的經歷,有船、房子、樓上有游泳池。棉蘭的東西很好吃,小時候我們每年都會回去,我媽說我出生十一個月就回去印尼。小時候有印尼護照,之前小學去泰國用印尼護照免簽證,用台灣的就要。

我爸過世之後,我媽很難過,後來從苗栗搬到台北,因為跟我阿姨比較近。我跟我媽說中文,但我媽跟我說廣東話(不是香港那種),我跟表兄弟可以講中文,可是一句中文只有連接詞是中文,名詞應該是印尼文或福建話。我舅舅、舅媽講福建話,我媽跟朋友也講福建話,所以她來台灣溝通沒有什麼問題,就講台語,只是音調不太一樣。很多人會問說你從哪裡來,她會說香港、新加坡之類的,不會講印尼,因為大部分台灣人不會知道印尼人會講華語。人家問我爸爸去哪,就說他出國工作,因為她一個人照顧我,怕我被欺負,要保護自己。對我來說,我是覺得沒什麼欺騙的必要。我小時候沒有被問過,可是我的好朋友都知道她是印尼華僑,我們幾乎每年都會回去,一回去就一個月,房子都要麻煩鄰居照顧。

我媽媽沒什麼印尼華僑朋友,反倒是台灣朋友很多,很多都是我的同學媽媽,我小時候的家長會或畢業典禮一定會去。因為我媽年紀很大,人家會問那是你阿嬤嗎?因為差了四十多歲。我就說是我媽媽,但我媽媽被問到會回答「這是我最小的兒子」,讓別人不要問那麼多。

她很愛跟鄰居和陌生人聊天,只要我們搭計程車,她一定會跟司機聊天,我不知道是年紀大很愛講話或怎樣,等個公車,就跟旁邊的人聊天,我很無言,但還好啦,有時候會尷尬。比方她每次問計程車司機的問題我都知道,問你開車多久、從幾點開到幾點、有沒有載過酒醉的客人、不要太辛苦、早點回家之類的。

 

──媽媽有工作嗎?

 

我們家的經濟部分是來自我爸爸的退休俸,媽媽可以領半俸,一部分是靠我媽媽那方親戚,好像我外公有留一點錢給十二個兄弟姊妹,那些舅舅把錢拿去投資,可能每個月寄給我媽當零花錢。因為我媽從小也沒有工作過,所以她也沒有一技之長。她在台北主要是做慈濟志工、做環保、去行天宮拜拜。

我阿姨也嫁來台灣,生一個女兒,阿姨比我媽大三歲,但個性跟我媽完全不同,她到內湖的電子公司上班,會去學電腦,每天傳Line、照片、影片給我,參加印尼歸僑協會的活動,可是阿姨就很少跟附近鄰居、家長聯絡。我表妹對東南亞沒有任何感覺,跟我比較不一樣,不像我能用印尼文交談。我常回棉蘭,小時候回到印尼會跟那邊的傭人講話,可是長大以後沒有小時候這麼敢講。我還蠻喜歡用印尼話溝通。在內湖有些印尼商店,我就會用印尼話買東西,商店就很驚訝,我就說我媽媽從印尼來的。我小時候覺得自己的背景很特別,跟別人不一樣,想抓著這點多看一些,跳脫台灣人的框架,覺得台灣人怎麼樣,有某件事只有台灣人會做,但我明明就是台灣人。

我上大學的時候,媽媽有了憂鬱症,可是現在都好了。那段時間我要照顧她吃飯,還要讀書。我大學離家蠻近,有時候上完學,買飯給她吃。差不多兩年的時間,零九到一一年。憂鬱症蠻突然的,醫生說是生理影響心理。媽媽出門會怕別人說你變很瘦、怎麼那麼久沒出來。我記得二零一二年的投票日,我媽突然說「要投票了」,「我要回去苗栗」,我說你可以嗎,她說「我可以了」。從此之後就康復了。

 

二零一二年,我大學畢業跟我媽去東南亞找親戚玩,從棉蘭(一個舅舅、一個阿姨)、雅加達(其他)、到新加坡(一個舅舅),這三個地方都有親戚。這次放假回來就帶我媽媽去阿里山,我記得我們二十年前去過,趁還可以走的時候再去一次吧,也去過花蓮,去年我們去日本大阪跟京都,她蠻喜歡日本的。

她常跟我講童年的事,鄰居是客家人、潮州人,吃著不一樣的東西,我現在去新加坡住又有那種感覺。我媽媽會跟一些印尼看護聊天,人家問你從哪裡來,可是我媽媽會回答馬來西亞來的(笑)。

我去新加坡是因為舅舅在那邊,想說畢業之後到處看看,找個機會。我在台灣廚師江振誠的廚房實習過,那時候看了他的書,就寫信給他,但我沒有任何經歷。那時候畢業出來有點焦躁,不知道未來的方向,什麼都想去嘗試。跟很多世界各地來的廚師一起工作,一天工作十三個小時,工作了一個月。他通常會給有經驗的人實習三個月。那時候給我一個月,如果我要繼續可以,可是我去沒有工作證,也沒有給薪水,從那時候就一直在新加坡了。每三十天要去馬來西亞一次,在那邊出境再進來,可是最近抓得越來越嚴。我在那邊學到蠻多,可是真的蠻累的。學到了廚房生態,他們對廚房這個空間的態度,像每天晚上都要把廚房刷過一次,早上來像新的廚房。

我現在做平面設計。一個不到二十人的活動公司,有五個外國人,除了我,有一個馬來西亞女生、兩個泰國的3D室內設計師,財務是香港人。我十二點才上班,到七點四十五分,中間有個午餐,三到四點,休息一小時,那邊的生活是下班以後,喝杯啤酒、看電影,再吃晚餐。現在台灣人去新加坡的趨勢越來越多,像是服飾店,蠻多台灣人在那邊工作。新加坡現在開始減少中國勞工,增加韓國和台灣的人數。可能服務品質跟態度比較好。

新加坡跟台灣比,薪資大約兩倍。但雅房房租要八百到一千新幣(兩萬到兩萬二台幣)。我不用租屋,因為我男朋友是新加坡人,也是海南人,然後也姓符,所以剛認識就覺得好巧。現在住中峇魯保留區的老公寓四樓,我喜歡老房子和老東西,所以住在這裡就像做夢一樣,我男朋友還懷疑我是因為老房子才和他在一起。我住在他們家,我媽不會擔心,他來過台灣三次,之前都有見過面,一起出來吃飯。沒有直接跟她宣布,但她就算知道也會假裝不知道,有時候打電話來就說幫我問候你的朋友,不會直接了當地說。我覺得年紀大會有點看開吧。她也沒有給什麼壓力。

之前我在新加坡找工作找半年,有點灰心,最後我男朋友說,我住的附近有很多設計公司,你怎麼不把履歷印下來,遞給設計公司,我就照做,印出來、敲門,敲了兩三家,過了一兩個月才有家活動公司叫我去面試,然後就做到現在。

新加坡對同志的態度,官方不是很支持,但社會是很支持的,因為新加坡有很多從歐美來工作的人,也有人來新加坡定居,把開放多元的風氣帶來,也有幫助同志運動發展。Pink Dot粉紅點是新加坡的同志活動,現在在台北、在香港都有。在那邊一個唯一可以集會遊行的公園,差不多操場那麼大,有野餐和演講。

我現在在新加坡的朋友,大部分是馬來西亞華人和男朋友的朋友,其實很難跟新加坡本地人熟。不會想在那邊長久居住。最後還是想為臺灣這個社會做點什麼,有些東西可以發揮吧。明年我申請到日本的打工度假,日文學過一年,這是我小小的夢想,小時候到國中,那個年紀還蠻哈日的。至於男朋友,他今年一月去巴西工作,三四個月回來新加坡一次。等我到日本,他說要從巴西飛美西,大概十小時,美西飛日本,差不多十三小時。加一加差不多三十個小時。遠距離其實還ok。我們2012年認識就到了現在。有的時候,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很衝動,可是就覺得有些事沒去做,你也不知道結果是什麼。所以還是要給自己機會吧。

訪問於2015.9.2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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