睡前她一定要坐到電腦桌前,每日例行記帳。那是沒有任何插畫的傳統帳本,我看不清楚上面寫了什麼,但那是她跟妹妹的約定。妹妹過世以前,留下一篇記帳的文章,以22K為例製作預算,將保險費、孝親紅包、出國旅遊都分攤到每個月裡面,這樣才能管控每個月的預算。兩姊妹省吃儉用,但出國玩的機會也沒少,甚至還存下了開出版社的資金,只是這筆資金變成妹妹的醫藥費。這篇文章,與其說是記帳,不如說是交代後事──比分配物品更長遠的規劃,那是一般人活到六十歲,比她長兩倍,也不見得能做到。

自由工作者的帳款很難記得清楚,工作和支薪的日期常常隔了三個月之久,為此,她們甚至設立了臨時預算,開工紅包、稿費都算在這裡面,只要花的比賺的少,可以任意花用──那是最大限度而且毫無罪惡感的奢侈。現在,記帳的只有她一個人,但我卻覺得妹妹還在她身邊,照顧她的開銷、照顧她的健康。這個奢侈能有多大呢?我看到,比方發票中獎兩百元,像是,副刊稿費,三七五元。

三百七十五,這真的是最初最初的數字了。都說文字工作苦,但實際看到,我還是嚇了一跳,只是年紀小時我沒記帳,沒這麼深的感觸,否則類似的數字,我似乎也拿過,進化到聽見人說「沒一萬我不寫」,還有很長一段演化過程。從固定預算表來看,能看見這個人是怎麼生存,臨時預算表則是個人選擇。萬事萬物都是預算,藉此清楚看見自己的過去與未來──我想我是被那樣的背影感動了吧。

媽媽跟我說過,她在峇里島坐船玩了半個月,不像我們現在飛機一下就到了,幾個工廠的人成團遊逛,領週薪不怕不能請假,那趟旅行她存了一年多。我想那一年多,就是這樣的預算打下來的。後來生了我,固定花費有我爸,但醫藥費、私立學校的學費、才藝、補習班都是她的臨時預算。

這樣長大的我,沒有太多金錢觀念,還常常弄丟東西,反正舊的不去新的不來,但小學五六年級的時候,有支剛買幾天的自動鉛筆丟了。那是粉綠色的,兩天後我在學校從鐵製置物櫃掃出一模一樣的筆,只是粉橘色的──我相信是原本的筆跑去玩了,那筆一定是看我可憐,怕我挨罵,就借屍還魂回來。我把筆放進鉛筆盒,但不那麼常用,繼續用舊的,想到才用新的。

過兩天,同學看著我打開的鉛筆盒問,這是你的筆嗎,我說是,不懂她幹嘛問我,她說她的不見了。我握著筆,握得更緊了,意識到這可能不是我的筆,但有失有得,很公平,我不欠她什麼,她一定也會在哪個地方發現她的筆,只是早晚問題。萬一我承認是撿到的,不但賠了筆又失去朋友,弄不好,整個班級都會跟我絕交。忘了她的表情是什麼,但我的表情應該很自然,因為就算不是我的,現在也必須是了,因為她沒有證據,教室裡面沒有監視器,全班都流行這個款式。但可以的話,我還是用特別一點的筆好了,朋友終究比錢重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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