目前分類:準台北人 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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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向鴻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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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文壇超新星陳又津在其亮眼的第一部作品《少女忽必烈》(2014,印刻)後,旋即完成第二部作品《準台北人》(2015,印刻),相較於《少女忽必烈》的靈動、輕巧和屬於少女的慧黠,這部更像是作家的第一本書的作品(如果作家最初的創作都植根於關於家族、身世與成長記憶和經驗的話),因著關於「我的父親母親」的生命史漂浪史、以及我在這個成長環境中的種種記憶,而讓原初的耀眼光亮有了反差的陰影──但這些陰影卻是有溫度的,甚至讓作者的書寫變得更豐富而全面,因為透過作者的筆和心靈,帶著讀者探索並揭開那世代記憶的「抵達之謎」。

  《準台北人》的主體為兩篇,分別是「鹹光餅的假期」和「甜蜜蜜」,也可以看作是兩篇分別書寫父親和母親的文字;父親是從大陸福建來的老兵,母親是從印尼遠嫁來台灣的外籍配偶,孩子是移民的新二代,和《準台北人》第三部分的附錄「海風:書寫新二代與新二代書寫」合而為一本書,一個家庭。《準台北人》以父親的死亡作為全書的起始,回溯並確認那些關於父親的生命經驗和記憶,在「鹹光餅的假期」裏,一種微弱卻清晰的聲音斷續出現:「你知道你爸爸撿破爛嗎?」這樣在城市的邊緣的畸零存在並無關乎階級,甚至作者將那句大人們無心且敷衍地回答孩子關於身世提問的答案「你是從垃圾堆撿來的」變成合法解釋,因為「垃圾堆本身就是被時光之流沖涮的淤積物」(p.99,〈垃圾堆〉),「而我打算一點一點撿回父親忘記了或不記的事,雖然這樣可能會撿到別人家的東西,但沒有關係,因為我曾經忘了很多東西,也同樣靠很多人幫我撿了回來」(p.109,〈重新橋下〉)。我認為〈重新橋下〉是整部書中極為精彩的一章,裡面雜糅了現實和幻影、夢境和記憶,把關於父親生命中所有的人物事都極細緻地融合在一起,作者像是個自由游走在任意的兩端--包括生和死、寫實和虛構、極重極輕,搭建了魔術師般的舞臺,場景與布幕不斷更換,展現出作者魔幻的說故事的技藝,像極了電影「大智若魚」(Big Fish)裡那個極盡唬爛扯淡、讓他的孩子無從信任的父親,那些原以為是捏造瞎掰的故事情節,原來都是真實生活經驗的等比例放大,而包藏在事物核心的,其實是做為一個父親/兒子對彼此最真實的情感。

  與作者父親同樣做為遷移者的母親,似乎更讓作者體會到在處於邉緣的觀察與戰鬥位置,包括移民者在新移入社會裡會遭遇到關於語言的、文化的、身份認同上的、以及種種來自生活細節的衝突和挑戰,在這個應該會是故鄉的地方,卻有著深沈的異鄉人的情緒;作者跟隨母親回到她的故鄉印尼,也似乎有著如奈波爾(V. S. Naipaul)回到故鄉印度所產生的那種「受傷」的心情──儘管這個受傷很輕微,「道路崎嶇不平,草地枯黃,公共建設停擺,下雨必定淹水,房屋牆面總留著一道水漬」(p.130,〈回家〉),雖然作者抱持著有距離的態度觀察母親的故鄉(那些關於印尼的客觀叙述是作者「上網看書查來的資料」p.128),但母親也是因為離開家鄉,來到異鄉的關係,才有機會重新觀照自己的身世,和原生文化可能存在的種種問題。

  而做為附錄的「海風:書寫新二代與新二代書寫」,如同作者在書末致謝所說,受到村上春樹《地下鐵事件》的書寫形式啟發,以類似獨白的方式呈現發生在受訪者身上的故事,這種近乎報導文學的「非虛構」(non-fiction)形式與精神,讓作者在書寫自己的父親母親的故事的同時,將屬於個人與家族的生命史,接續並置放到更大的時代脈絡裡,試圖尋找到「新移民二代」的書寫位置,以及那種從邊緣觀察的位置。

  如果讀者打算帶著白先勇的《台北人》的前理解來閱讀《準台北人》,或者作為某種閱讀的參照系統的話,那恐怕會獲得極衝突的感受,因為這些「準台北人」既不典型、也不菁英,缺乏可辨識的社會特徵,但這群「新移民」和「新移民二代」,在成長的某一天,終於可以因為認識了父親母親的故事,「然後吐出一段遙遠而迷幻的身世」。

  就像陳又津,和這本迷幻而帶著淡淡哀傷的《準台北人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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現實是有縫隙的,虛構可以再生,過往與未來共舞。陳又津倒身進入記憶廢墟,撿拾無用垃圾,逆光剪影,恣意拼貼,無常也不過如常。令人期待的新二代溯源書寫,已然越過堤防,漫溢肆流。

——顧玉玲


的假期 ()

文/陳又津


每次見他,他都問現在幾點了,好像這是一個固定的問候,比吃飯還重要。

「現在幾點了?」

「六點。」

「是早上還是晚上?」

「晚上。」

母親把這個回答的機會給我,讓我跟他說兩句話也好。

雖然他床頭擺著一個從家裡帶來的時鐘,就跟我們以前住院的時候一樣。

但他似乎連放在他床頭的時鐘都無法轉頭看見了。──那是安養院裡面唯一一個屬於他的東西。他的西裝、領帶都不能帶來,也都用不上了。假牙放在床頭,但每天從喉嚨灌食沒有戴假牙的必要,不知道哪天開始連他的假牙都消失了。當然他撿的那些家具雜物都不能帶來,有空的時候我們就一天丟一點,一天丟一點。

父親和來看他的人關於時間的對話通常到此為止。

這時他會微微轉頭,看向白色的牆壁。

表示談話已經結束。

然後我就回家。

但他如果繼續說話,老實說我也聽不太懂。

話語從那凹陷的嘴,咿咿嗚嗚,我必須透過母親的翻譯,才能知道他在問些什麼。某次他問了一個從未問過的問題,我不懂,母親也不懂,我們猜了很久,結果是──「讀書讀得好不好?」

好,當然好,好得不能再好。更具體地說是PR99的好,但父親可能不懂,就是一百人取一人的意思。

後來他終於搞清楚我考上大學,不知道母親是怎麼跟他溝通,他竟然下了一個勞師動眾的決定──要去郵局領錢給我,他要親手簽下提款單,當然是我填數字他簽名,因為他的手一直抖,沒辦法把數字填進格子裡面。

早知道應該留下那張提款單不去領錢才對。

後來他又問了同樣的問題,他大概忘了我已經考上大學,我說很好。

這時候他連瞳孔都變成銀色的了。

我看見眼前這個枯瘦的老人,一路從老家福建退守到三和夜市,從店鋪退守到家裡,最後撤退進自己的身體。

他從來不說自己吃過什麼苦,也沒有告訴他的孩子關於他的故事,他的父母、他的兄弟,還有他怎麼學會做餅。

父親的緘默使我無法想像他的身世,重建他所參與的戰役、硝煙的氣息,還有他身為一個人的處境。我能做的僅僅是,像母親說的「就看看人家怎麼寫吧」,在更廣大的歷史之中定位父親所在的座標。

無論這樣的測量有多麼浮動不穩定,而且常常是錯誤的。至少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,他必然和他同時代的人一樣,有著平凡的願望,希望戰爭結束、平安回家,還有成家立業。

只是當他想到要成為一個父親時,比其他人晚了二三十年。

第一次的婚姻,被大時代沖散。第二次婚姻,他無法跨越族群或教養的隔閡。第三次婚姻,他終於有了一個孩子。如此一來,他的人生才不算是繳了白卷。

「家」對父親而言,很可能是複數的概念。一個是新的,一個是舊的。一個是現代性的核心家庭,另一個是農村社會的古老家族。當他離開田地,踏上甲板的那一瞬間,他所呼吸到的,很可能是王朝崩解之後,前所未有的自由空氣。

從此,他不曾再拿起鋤頭和鐮刀,在海上展開全新的生活。

那時他才二十一歲,對未來充滿希望,他必須比那些在舊大陸已掌握權勢的人更快找到自己在現實的位置。父親毫不留戀,獨立於眷村和國宅之外,和建設公司交涉,絕口不提自己的過去,重新開始。

這個穿上西裝的賭徒,在青年時代就贏得了一間自己的房子。

也許他還太過年輕,不願意像其他比較老的人那樣承認對現實失望,他相信自己絕對不會跟他們一樣。就算他失望了,他也輕描淡寫。

他一直都是那個不服輸的少年,因為他的青春從二十一歲才開始,自此不曾改變。即使中風多年,他都不曾講過想死,儘管他的求生意志正在黯淡,他就像他這幾十年做的一樣,不說。

不說是他唯一的抵抗。

本文摘自印刻出版《準台北人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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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何定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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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9歲作家陳又津,父親是榮民,母親是印尼華僑,向來自認外省第二代。隨著近年「新住民第二代」名詞出現,她赫然驚覺自己也是新二代,本月出書「準台北人」(印刻出版),回溯自己與父母的故事,也探討台灣族群、階級、語言、血緣與世代的界線。

「很多文學獎獲獎作充滿悲慘故事,我只想寫我知道的事情。」陳又津說,她就讀北一女時就開始「亂寫」,台大戲劇系畢業、就讀戲劇研究所劇本創作組碩士時,決定以寫作為志業。也是在此時,她越來越覺得自己人生有許多問題沒有處理,開始藉書寫解答困惑。

新作不同前作「忽必烈少女」等走虛構風格,前半部「鹹光餅的假期」一開頭就回顧19歲時77歲的父親過世:「我認識父親的時候,他已是個老人。」陳又津說,父親來台後主要靠賣「鹹光餅」及撿破爛維生,兩度中風後住進安養院後辭世。要到那時,她才深切體會「父親在這世上的直系親屬,除了我之外沒有別人」。

後半部「甜蜜蜜」,陳又津寫下與母親的種種。陳又津坦言,小時她看到「外籍新娘、保證處女」等廣告,總下意識畫清界線,告訴同學她是「混血兒」。但其實她父母的結合也可歸類「買賣婚姻」,只是她媽媽是自己收下聘金。

「要到很後來,我才終於解答為何我從小跟別人不一樣,原讓我隱隱不安的標籤就是『東南亞』。」陳又津說,她越來越覺得,要定義台灣人很難,即使是她早年較認同的外省人,有時也不包含在「台灣人」內;而同為印尼新住民,華僑在刻板印象中又比印尼人高一層。

書名取為「準台北人」,彷彿跟白先勇名作「台北人」中的外省人主角對比。從小住三重的陳又津說,三重雖與台北市很近,但常被視為流氓之地,加上她的父母背景,讓她常思考人與人的界線究竟怎麼畫下,「到底要怎樣才算台北人、台灣人?」

新書附錄中,陳又津也訪問許多父母也有一方是華僑的新二代,發現大家幾乎沒有共同點,只是都是「移動」而來。陳又津說,近年各界講到新二代,常呈現「飽遭歧視」或「得到成就」兩極端,但她認為造成差異的關鍵往往不是新二代身分,而是學業成績、經濟狀況等。「新二代標籤下,不該只有一種刻板印象。」

近日燦爛時光東南亞主題書店等單位合辦「新住民子女文學創作工作坊:說媽媽的故事」,邀請更多新二代寫出媽媽故事,陳又津認為很可貴:「其實不只新二代,所有台灣年輕人都該做這件事,可以認知自己從哪來、自己的位置,思索更多不同界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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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50926a  

眼前的世界正在進行大規模的移民,近未來將是個移民的世代,移民的成長也將漸漸取代傳統的成長。移民書寫總脫離不了戰亂、流離、異國夢與文化認同等既有印象。《少女忽必烈》(印刻)作者陳又津的新作《準台北人》,以及愛爾蘭作家柯姆.托賓的小說《布魯克林》,分別以兩種筆鋒,書寫了兩個世代、兩種文化的移民成長。

新台灣人的身世記憶

《準台北人》的書名,彷彿開了白先勇一個小玩笑,但是陳又津的成長和白先勇的世代竟也有著奇異的重疊。陳又津或許是最年輕的「外省第二代」。她的父親21歲時從大陸來到台灣,從此踏上不歸路;她的母親是印尼華僑,小時候聽聞恐怖的「930」排華事件,為了尋求安定的生活毅然離鄉,把未來全賭在台灣這塊土地。

她父母的婚姻是典型的榮民娶外籍新娘。兩人在這塊「異地」打拚,必然有著認同的問題;但是在成長中女孩的眼裡,父母的認同疑惑竟然妙趣橫生。父親會開電視看華視的國劇,然後在夜市用閩南語賣起家鄉口味的鹹光餅;母親來自印尼,仍是一副華人面孔,去菜場買菜卻被聽不懂的台語招呼。她的成長夾雜著福州語、印尼語、客家語、國語與英語;彼此彷彿都聽不太懂對方的語言,而母親對她的期待之一,就是說一口正統的「國語」。

語言的複雜,時空的並置,文化的混種,世代的差異,並沒有為成長帶來困惑。陳又津筆下是一段歡欣鼓舞的成長過程。她出生的三重離台北都心僅隔一條河,卻彷彿是另一個時空。當台北已經轉變成另外一個世界,「準台北」三重正在變化中。相對於上一個經濟起飛/轉型的世代,陳又津成長在都更/網路/物價上漲的年代。很多人很多事物都在迅速的移動中失去了、不見了,包括57歲才生下她的父親。父親生前常忙到深夜,很少和她碰到面,家裡卻堆滿了父親從外面撿回來的「破爛」──一種舊世代的價值觀,完全不符合拋棄式商品年代的標準。但是這位和時代脫鉤的父親卻幽靈般占據了《準台北人》的每一處。或許陳又津的父親,才是本書中的「準台北人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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