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穿上最好的西裝,整理領帶,口袋放好榮民證。人又變瘦了,褲子的腰帶繫到最後一個洞還太鬆。百頁窗的陽光斜斜射進來,我看看外面,沒有任何值得留戀的人,反正人老了,認識的人也都死得差不多。我把拉繩套在脖子上,接下來就能跟我那些兄弟相聚。空氣逐漸稀薄,鞋子掉了,但我也沒辦法,就讓第一個發現我的人幫我穿好吧。靈魂往地獄的方向墜落,淡黃色的往生被輕輕地飄到我身上。
第一個發現我的人是印尼看護。
「伯伯你怎麼了。」眼睛大大的她檢查我的呼吸。
「沒什麼,我以為這是調整脊椎的帶子。」我說完,自己從窗簾底下爬出來,就像當年聽到戰爭結束從壕溝爬出來的時候一樣,腳步搖搖晃晃,扶著牆壁才有辦法前進。
醫院裡的病人常常說:
「我想回家。」
「如果我能出院,我要去吃蝸牛炒飯。」
「如果可以出院,我要去東部海邊。」
「如果可以出院,我要去泡溫泉。」(雖然可能心臟病發。)
「如果可以出院,我要去雷射老人斑。」(雖然可能誘發癌症。)
如果人一定要死,我希望別讓菲傭幫忙換尿步,按摩身體,全身插些有的沒的管子。
我走下樓梯,整個醫院大廳,穿著條紋睡衣的老人連著尿袋或點滴在原地打轉,年輕的家屬哭了,刻意降低音量的哭聲,讓我也想哭。人一住進醫院,身體就不像是自己的,尤其是進了加護病房,頭髮一律被理成平頭。醫生護士一來,不是問候你好不好,是看你手環上面寫了什麼,還有床底那張寫了姓名、病名的紙。點滴瓶上貼著標籤,一大堆看不懂的英文,只能相信打進自己身體一定是對的藥。
大家都很忙,只有病人閒著。醫生總是說,我們會全力搶救!結果明明簽了放棄急救同意書,知道活了也變成植物人,還硬把人從鬼門關前搶回來,搞得一個人不像人,鬼不像鬼,身體連著手環、輪椅、點滴架、氧氣瓶。
總之,這種事我看多了。
我吃過安眠藥,我們老人身上誰沒有個百顆千顆藥的,醫生開那麼多藥,哪可能全吃完,但我靈機一動,說不定全吃完死得比較快?現在後悔也來不及。我到藥局那段路真是要命,可能還沒走到我就死了。大廳的冷氣是要冷死人嗎,不病都給冷出病了。志工見了我說伯伯你怎麼走得滿頭大汗?我腦中只想著這是人生最後的路,忘了別人眼中我看起來是什麼怪樣,趕緊跑進廁所用擦手紙來擦汗,這個時代連烘手機都變了,不是以前那種溫暖的風,反而像一把刀切過去,這麼一嚇,我流的汗反而更多了。我逃,逃到馬桶上,坐在溫暖的便座,這是整個醫院我最喜歡的地方。
好不容易望見藥局,服務台的大理石櫃檯到人的胸口那麼高,形成天然的盾牌,裡面和外面的人只能看到彼此的頭頂。我大喊,有人在嗎?他們只顧忙自己的事,不然就是在打電腦、打瞌睡,我拿拐杖敲櫃檯,鐵打在石頭上,這把老骨頭都快散了,他們才注意到我。
我問能不能多給點安眠藥,因為睡不好,錢不是問題。
伯伯,安眠藥一次不能拿太多,因為怕有人自殺。剛畢業的年輕藥師說。
我真的睡不好啊。我說。
可能有些藥混了安慰劑。
安慰劑是什麼?
就是沒有藥效的維他命之類的。只是讓你心裡有數。
難怪我吃藥都沒效!這些商人真的很過分,難道沒想過有人真心想要一睡不醒嗎?還是我們不死,最好還睡得不太安穩,他們才有錢可以賺。
伯伯不要激動,我雖然不能賣你,但你可以去別的藥局買。
藥師為我指了一條明路,也是一條絕路,另一家藥局在過街第一個紅綠燈旁邊,要我走這麼遠,不如死了算了!不管是誰,都不能阻擋我的決心。一個紅燈的時間只夠我走完三分之二,最後的一小段把我撞死也好,但上天大概要考驗我,讓我在車子開來開去還有喇叭之間過去了。我站在路邊喘口氣,好不容易走到藥局,藥師跟我說只能買三天份。天哪!這是要我的命啊!
看來,只剩下跳樓了。既然要死,就到頂樓去吧!
電梯沒到頂樓,得自己慢慢爬上去,兩階休息一次。安全梯上面塞了很多雜物,像是棉被、玩偶、儀器,要在這裡摔倒,可能要好幾天後才會發現,我很怕,每一步都走得特別小心,就怕變得半死不活。爬到門前,只有綠色指示燈微微的光,感覺就像到了地獄,我以後會下地獄嗎?無所謂,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,總比活著見到地獄好。
門很厚,怎麼樣都推不動。特別是對一個七十六歲的老人而言。
鎖轉來轉去就是不開,我不願意放棄,好歹爬了七十四個階梯,我貼著鐵門,聽著對面水塔的聲音,想到鬼故事常有屍體藏在水塔裡面,該不會這是個暗示,不對,如果鬼神有靈,應該讓我發現才對,做個證人,見證老天有眼。
門開了。
這醫生是未卜先知勸我別死的嗎?他怎麼知道?我記得表格問有沒有憂鬱,我都回答沒有。但他只是來抽菸。不知道為什麼,這年頭抽菸的醫生特別多。他說,唉唷伯伯你別走樓梯,你們這個年紀的不能跌啊,一跌就起不來,很多老人本來比年輕人還健康,結果一摔就起不來,沒多久就死了。
我白了醫生一眼,雖然我很想死,但絕對不要這種拖拖拉拉的死法。
他把門開著,自己走了下去。我走到圍欄旁邊,看著街上人來人往,一切歷歷在目。
那個賣餅的找錯錢了。我聽到天空傳來一個聲音。
把五十塊當作十塊,要再賣四個餅才能賺回來。我說。
沒想到站那麼遠,還能看得清清楚楚,這八成就是人死前的迴光返照。那個聲音越來越清楚,人之將死,竟然能跟自己的靈魂對話。
看了看周圍的大廈,不對,我在三樓根本死不了。這個醫院怎麼蓋得這麼矮?他們不知道這種高度是不會死的嗎?
等一下,我抬頭看見剛剛跟我說話的人,竟然站在圍牆上面!
你你你別站在那裡,掉下去會死的!我說。
他說,我就是想死才站在這的。但你說得對,這樣死不了,半死不活更糟糕。穿著功夫鞋的腳剛碰到地面,穿著條紋睡衣的老人好好地站在我面前。他說,叫我老江就好,長江的江,今年八十九歲,剛剛被醫生判定是輕度失智。媽的老人痴呆就老人痴呆,換個名字也不會好。
怎麼會?我看你比我還健康。
那只是外表看起來。他頂著頭髮全白但沒禿的腦袋,推了推玳瑁老花眼鏡,說最近的事情記不住,常常忘記跟人聊到哪裡,只好假裝是開玩笑的。如果將來病重,連回家的路都記不住,只能在身上掛個狗牌,等別人送自己回家。
我說我也常常忘東忘西,忘了帶鑰匙回家,被鎖在門外。人老了就要服老,別想得這麼嚴重,何必死呢?
那你上來頂樓幹嘛?他說。
差點忘了我也是來死的。我說沒什麼,上來看看風景。
不是吧,費那麼大功夫就為了看風景,我不信。
我攝護腺肥大,活著不如死了算了。
我疝氣,上個月才開刀。他說。
我高血壓又胸悶,做了心導管手術,還是悶。
老人沒有不悶的,我做過心臟繞道手術,還不是挺過來了。
這老江還真有點厲害。我說,我不管,人生的後半輩子都浪費在等待檢驗報告,但難道我自己的身體自己還不清楚嗎?反正我單身,這一輩子無牽無掛,死了也沒人在乎,你別管我。
他說,他老伴死得早,兩人一手建立的家這幾年就快變成機場,他不甘心,花了錢打官司,對方律師總說老人的記性不可靠,要給他們知道我痴呆,恐怕更沒勝算,黃泉之下沒臉見妻子,如果他自殺,說不定還可以上報。可是現在新聞都只報些女明星踢司機或性愛派對,誰要看老人啊,反正世界上的不公不義太多,哪是平民老百姓可以改變的?他能做的,恐怕只有早點死,別拖累在外工作的女兒,榮民看病雖然不用錢,但萬一他中風或倒了沒死得徹底,看護的花費很可怕。常常看到孩子帶著父母去死的新聞。無論如何,就是不希望孩子吃苦。
我聽到這,想哭了,想到我娘也是疼我,家裡窮但還供我唸私塾到十八歲。我自己雖然沒孩子,但可以理解老江的想法。
你有保險嗎?我問。
現在要賣保險嗎?他楞頭楞腦地問。
你知道意外死亡和自殺死亡能拿到的保險金不一樣嗎?我說。既然要死,當然要找個比較划算的死法。
老江點點頭,還沒問你叫什麼名字?
我說我姓陳,耳東陳,大家都叫我老陳。今年七十六歲。參加過徐蚌會戰,隸屬33團。
天哪是33老虎團!老江拉低眼鏡,繞過髒兮兮的鏡片,第一次正眼看我。
33 老虎團,徐蚌會戰的時候被圍困一個多月,連馬都殺來吃。一個月後血戰大王莊,幾乎全團殲滅,我額頭被砲彈屑砸到,現在還有個疤,要不是受傷被抬回去,留在戰場早就沒命。老虎團一路上打過不少勝仗,但我們最常做的還是望著天空,等國民黨的飛機空投物資下來,但有的時候丟下來砸死了自己人,大家還是搶啊,搶到了才能吃。好可憐。
老江是抗戰勝利後回家種田,沒多久又跟著共產黨打韓戰,夜裡行軍,後來成了戰俘。
難得有人能跟我聊過去的那些事,我們索性聊開了。反正參加什麼黨不是我們能選的,戰爭卻是我們打。過去那些事,越來越沒人提。年輕人不愛聽,我們也自討沒趣,最後統統都進了棺材。沒想到戰爭的苦日子捱過了,自己的身體卻開始跟自己作對,高血壓纏著我十六年,膽固醇過高也有二十年,心律不整至少也有八年。隨便一個病,都比戰爭長,隨便一個病,都會要了我們的命。
老江露出怪怪的微笑,門牙掉落的兩個缺口看得清清楚楚,他說,但是時間很公平,你看蔣委員長、將軍、總統還不是照樣翹辮子?前兩年還有博士來訪問,問我在戰俘營的日子,我雖然沒什麼學問和功勞,但好在活得夠久,能讓他把這些事記下來。不知道那個博士後來論文寫得怎麼樣了。
我說,我記得眷村改建那時候,一群大學生來,送了我幾本他們刊出來的訪問,好幾年沒看了,不知道書還在不在。我們這種小人物,沒想到有一天還能成為歷史,都要感謝學生。大學生問了好多我從來沒想過的問題,有一回我突然想起家鄉的事,竟然哭了。知道自己的故事被別人看到,總算覺得活著有點意義,可是我更懷念跟老鄉一起,用家鄉話講那些已經講了幾百遍的故事。生命的最後一仗實在太漫長,也太孤單了。
如果你不嫌棄我這把年紀,老江說,咱倆就結為異姓兄弟。他撿起醫生捻在菸灰缸的煙屁股,還有打火機。
我想起自己戒煙快十年了,但反正要死,抽菸也不算什麼,接過那支菸。
老江朗聲向天空道,我江海晏,民國十七年生,生肖屬龍,今年高齡八十六歲,願與老陳義結金蘭。
我把菸舉到額頭,我陳秋生,民國二十七年生,屬牛,今年七十有七,今後願與江兄有福同享,有難同當。
龍與牛,就算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,也要同年同月同日死。
兩個加起來165歲的老人合力關上屋頂安全門,在綠色指示燈的照耀下,一邊後退,用最保護膝蓋的走法下樓,踏上他們最後的旅程。
*
你不是認真要穿這睡衣出去吧。我對老江說。
怎麼了?我本來就打算要死,所以把東西都處理掉了,打算穿著睡衣跳下去,算是對醫院的抗議,另外是這樣才不會被認出來。
你還記得丟到哪裡了嗎?我們總不能這樣出去,那樣太引人注目。
我想想──應該是廁所。
但我們搜遍整個醫院廁所的垃圾桶,就是找不到老江的衣服。老江越找越灰心,一邊咒罵自己的記性差,不好意思把剛認識的我拖下水。我想到來做身體檢查的人,都會把衣服脫下,放到櫃子裡面,不如從裡面找件代替的,至少先從這裡脫身,再去別的地方買。結果老江從更衣室裡面出來的時候,要不是玳瑁眼鏡,我根本認不出他。
麋鹿刺繡T恤,藍色牛仔褲,紅色棒球帽──配著黑色功夫鞋,總覺得不太對勁。
更衣間難道沒別的衣服了嗎?我說。
老江回答,我看女兒的男朋友都穿這種,也想試試看,畢竟這輩子從來沒穿過。反正都要死了嘛。
看老江這樣,我想起自己該把拖鞋換掉,那雙拖鞋害我上吊的時候擔心一下,換成護士便鞋應該會好一點。於是我們倆人推開鐵門,走進員工專用通道,兩旁放著儀器和冰箱,走廊到底才是鞋櫃。但護士大多是女孩子,鞋子不合腳,有時候還有亮片花瓣碎鑽的裝飾。我決定冒險回病房拿回自己的皮鞋。進房的時候,刻意輕手輕腳別吵醒其他病人,看見自己躺了好幾天的病床空蕩蕩的,只剩拔掉的點滴頭留在枕頭套上,濕濕的痕跡好像剛剛有人哭過似的。不過我想我死的時候,應該沒有任何人會為我哭吧。
旁邊的五號病患醒了,他說,三號你要出院啦?我嚇了一跳,幸好還沒拿走別人的鞋,說是啊,你的報告結果怎樣?五號已經在各大醫院之間轉診半年,總是覺得頭暈,但每家醫生說的病因都不一樣,有的說是自然老化,有的說是罕見疾病,什麼說法都有。五號也試過氣功、針灸、草藥,喝符水清除前世冤孽,沒有一種方法有效。
醫生說要立刻開刀,明早八點上手術台。他說。
這太突然了吧?我說。記得他做了很貴的檢驗,報告等了三天才出來。
因為醫生後天要去美國,時間很趕。
不再多看幾家醫院了嗎?
這個醫生是腦神經的權威,不相信他的話,我也不知道要相信誰了。聽說這只是個小手術。
開頭顱不可能是小手術吧。
但他們說一個小時就好,醫生之後還要去看門診。我不懂,只能試試看了。本來也覺得還好,但剛剛他們拿了手術同意書來,內容寫得密密麻麻,只知道後果自負,越想越覺得不對,說不定麻藥一打下去,腦袋一開,我就再也醒不來了。
不會啦,你這麼年輕,一定會恢復的。我說完這句話,自己也覺得不太可靠。
害怕的話,現在取消就好了。老江站在我旁邊,加入對話。
不好意思再麻煩醫生這麼多了。沒關係,不管結果怎麼樣,也許就是我的命。五號病人搖頭。
我把手上的佛珠取下,拿給五號,說這個我戴了好些年,希望可以保佑他手術順利。五號收下了,說他開刀的時候也會戴著。
房間裡面恢復一片死寂。我從床底下拿出好久不見的鞋子,穿上去,覺得自己接下來可以走到任何地方。
*
一踏出醫院,我就覺得肚子餓了。騎樓下賣飯糰、三明治、紅茶、烤鴨的什麼都有,捷運站前面還有個菜市場。這才是人間!我記得剛吊點滴的時候,護士交代絕對不可以進食,會影響血糖,所以看別人吃便當只能在一旁乾瞪眼。有些人進了醫院再也沒吃過東西,點滴直接打到掛,比死刑犯還可憐。
人活著,就是要吃東西啊!我用最快的速度(大概三個紅燈的時間)走到櫃檯說,早,我要一杯珍珠奶茶!珍珠奶茶是台灣最偉大的發明,喝一口就不餓,吃完珍珠就飽了,只是珍珠有時會黏在假牙上面,有點不方便,所以我盡量不咬而是用吞的,老江要了根湯匙,像吃湯圓那樣喝著他那杯茶。他說,常常有老人在吃年糕的時候噎死,真羨慕他們,在子孫環繞的氣氛下吃得飽飽的,比起在睡夢中安詳過世,這大概是第二快樂的死法。老江每年最期待的就是過年,兒子帶孫子回家,女兒雖然一直不結婚,但至少也會回家,大家一起過除夕、大年初一、初二,到了初五就覺得好痛苦,因為他們要離開了。聽說老人最容易心臟病發的時間不是寒流,是回暖心臟負荷不過來,一下子就走了,但我相信,那些人是因為失望而死的。
我說,不知道我的血糖和血壓現在多少。
老江沒回答,人不知道跑到哪去,高架橋上開始塞車,但這個時間通常很順暢,只見汽車一邊按喇叭,一邊快速從一個老人身旁掃過。我丟下喝一半的茶,跑上安全島,想追上老江。
老江!老江!我的聲音被喇叭淹沒,不對,應該說喇叭就是針對我按的。
他回頭一下,但似乎不是因為我的關係,而是要從快車道切到人行道。然後踩上水泥欄杆,笑著對我說,老陳你看,都是星星呢。
如果跳下去的話,就什麼都結束了,我拉著他說千萬別死啊!
老江看著我說,你是誰啊?
糟了,我忘了他有老人痴呆。
我說,我是老陳,說好要一起死的兄弟。
原來是老陳啊!我知道,33老虎團那個。
嗯,多虧你找到這個地方,從這裡跳下去的話,一定會死的。我說。
我有說過要去死這件事嗎?
我們就是這樣才認識的啊,不過如果你不記得,就別勉強,想死的時候隨時都可以死──
老江回頭看看車道,突然間不等車子開過,就衝了出去。幸好車子本來就開得很慢,所以及時煞車。但老江就像被磁鐵吸引過去一樣,整個人趴在車上。
駕駛下車,大罵老江為老不尊,別想從他口袋裡挖錢出來,大家都有看到,今天鬧事的是你不是我!不過其他的車子正好趁這個空檔離開,沒人下來湊熱鬧。
老江只是一臉雀躍地說,這台車真不錯!
對不起那個──我一開口,駕駛就說,你們兩個一夥的嗎?別以為兩個人對我一個人我就會賠錢,之前就上過你們的當。這次有本事就叫警察來啊──
後面的駕駛停了車說,有什麼要幫忙的嗎?有沒有人或動物受傷,要叫救護車、消防隊或警察來嗎?
要叫也是我自己叫!誰知道你跟他們是不是一夥,有沒有跟警察勾結?這年頭哪有人這麼好心停車關心別人的事?那駕駛一開罵就停不下來。我跟後面那個好心駕駛只好站著等他氣消。倒是老江直起身子,問,我在這裡幹嘛?那駕駛整個爆炸,說你根本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,知道詐騙不成故意裝傻,告訴你要脫身沒這麼容易──
你的車子有壞掉嗎?老江問。
當然沒有,剛買來一年八個月,保養得像新的一樣。這部車比我的老婆還重要。
老江打開後門說,坐起來一定也很舒服。接著對我說,老陳要不要試試看?
我?我說我不用啦。
進來試試看嘛,我真的沒坐過這麼好的車。老江說完這話,駕駛的表情雖然不太甘願,但也不好拉下臉來。老江像是發現了什麼寶物,說這個方向盤──
駕駛得意地說,是我特別訂作的義大利小牛皮,等了六個月才到貨。老江拉開前門,摸了摸方向盤,向駕駛點頭贊許,接著做出一個所有人都無法理解的舉動:關上車門,發動引擎。
等一下!這是搶劫嗎?我人還在車子裡面。
老江說,我要回家一趟,去拿我老婆的骨灰再死。你有什麼東西要拿的嗎?
我說,你現在是真呆還是假呆啊?
老江沒回答我的問題,只說,剛剛如果這樣就死了的話,應該可以算是意外吧。
對。
下次要是看到我這樣的話,就別救我了。
他點燃駕駛留在車內的菸,打開車窗,讓煙霧飄散出去。車窗外面的景物不斷後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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