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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我媽的寶,我一直都知道。

小時候,我常常戴著瑪瑙手鐲,也戴過鯉魚形狀的玉佩,穿紅線繞脖子,聽說玉會隨著主人磁場改變,沒事就掏出玉佩來看看。還有刻了農曆生辰的生肖金鎖片,有陣子流行把金箔加進食物,我就把金鎖片放進嘴巴,有紅線綁著不怕吞進去,用舌頭感覺鎖片浮凸的牛和邊緣的花紋,金鎖片有一種鹹味,我以為這是999純金的味道,外面那些金箔都是騙人的,現在回想,那鹹味是我自己的汗。

瑪瑙手鐲在我打板擦的時候碎了,一塊塊撿回家。鯉魚玉佩比我更早撞上桌角,尾巴斷了。可跟我最久的金鎖片,敲不壞、打不爛,只是有點軟軟的,像是夏天的巧克力。這樣的金鎖片,竟然也消失了。這些小孩的護身符,我長大後全不知道哪裡去了,也想不起來最後一次佩戴是什麼時候。

每次東西壞了,就要到夜市買新的,好像這些東西替我阻擋原本的厄運。也確實,如果我記得手上和脖子戴的東西,玩的時候也會減輕力道,像個不那麼野的孩子。

逛夜市,是我媽的第凡內早餐,只是她沒穿著黑色小洋裝,沒人關心她穿什麼,結局總是跟小販老闆討價還價,便宜十塊也好,二十塊更好。這一切的努力,可能是她跟臺灣眾神不太熟,只好用夜市時尚保護孩子平安長大。

我也沒做過花童,唯一的邀請是餅店老闆問的,餅店老闆娘說,小孩來就好了,媽媽不用去,而且是,不准去。

「婚禮人那麼多,被湯燙到怎麼辦?」我媽到現在還在說。

「可能喜酒一桌幾萬塊,你吃了她划不來?」但哪有請花童,不請花童媽媽的道理?再說,我爸的紅包向來讓人賺到有剩,因為這些老兵到台灣,沒有父母也沒有手足,同鄉的兄弟,就是他的一切。

「我不要吃,只要看到小孩就好。」我媽說。

事情不是禮金這麼簡單。

那位老闆娘常說,我不是我爸的親生女兒,也許是我爸年紀太大,我媽來的地方太遠,那時候又沒有平價的DNA親子鑑定。我媽回得也俐落,「我知道你做什麼工作,也知道你的小孩都不是老闆親生的。」

現在我長大了,媽媽說,她所知道的是,老闆娘曾經從事風化業,孩子生了好幾個之後才跟老兵結婚。

這是兩個女人的交戰。

原來不只我家沒有親戚,在台灣土生土長的餅店老闆娘也沒有,就算有,可能也不相往來。所以找花童才會找到我身上。

當初媽媽選了一個沒有婆家的老兵結婚,但妯娌的猜忌,一樣沒少。

剛才,媽媽忽然想通老闆娘二十年前為什麼不准她去了:「會不會是看你可愛,想賣掉你,又不能讓我知道?」

我發現人做了媽媽以後,不但覺得全世界自己的孩子最可愛,也絕對不准孩子受到一點傷害。小孩是媽媽的寶,就算本來不是寶,也因為得來不易,養的時候更不容易,不是寶也變成了寶。數著一個月、一歲、五歲、十歲,就怕這個寶傷了、壞了、不見了,那樣的恐懼甚至在孩子長大以後,依然不會消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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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陳又津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