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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路往前,行李推車進門,上樓,前門開了,推車不用迴轉,就能直線出去。

剛進香港機場,我就被行雲流水的速度吸引。第一次來香港,我只記得手扶梯速度很快,快到我從來沒走過左邊。這第二回目的不在觀光,而是探親。剛入境在等酒店接駁巴士,旅客大部分來自馬來西亞,竟有超過一半來探親,他們跟我媽年紀相仿,而且能用客家話溝通。這香港島上不知到底有多少移民?這裡是我媽在二十五歲那年,湊不出機票錢而不可得的地方,晚了快四十年,她才終於抵達。

那些住香港的親戚,是我媽的大阿姨、小阿姨、某某姨、某某姐,我也沒要修正為姨婆、阿姨,任由她們沒名沒姓,只是個單純稱呼。我也像個平輩那樣,接起手機對我媽說,嘿,你阿姨打來了。但這樣很容易跟媽媽的姊妹(也就是我阿姨)搞混,不知道是在說誰。

全都見了一輪,這些散落在香港,我媽幾十年不見的人,其實常常在她的故事出現。原來我媽逃難時期住的是開姐的家,她就是那個好心收容救濟難民哥哥的妹妹。我媽年輕時看電影都會找夢姨,小阿姨是跟家人鬧翻來香港三次,三十三歲才嫁成的老阿姨。在商場賣名貴藥材食材的大阿姨已經七十六歲,一直說她抽不出時間去澳門,因為小小的一個店面,一個月就要四十萬房租,休息一天都會虧錢,更別說什麼退休。

開姐想來,但必須等兒子下班才能來旅館找我媽,因為她自己不會找路,就跟我這個觀光客一樣。大夥約了隔天早上見面,謝天謝地,開姐的兒子能用普通話溝通,直到輸入手機號碼,我想總是要問人家名字,雖然附註我還是打了「開姐兒子」,他在我心中一樣沒名沒姓,反正我也就是阿妹(她們這樣叫我媽)的女兒,彼此彼此,也不用多餘的社交。

小孩是這群姊妹的眼睛、是通訊軟體、是腦也是腳。她們只要吩咐一聲,我們就會把事情辦好。從約時間、挑餐廳到交通方式,我這回完全不必管行程是什麼,整場飯局,我們這群老孩子都吃完了,那兩個作為主角老人卻沒動幾口,只顧著講話。到了她們家,平常上班的孩子開始打瞌睡,邊聽她們聊。開姐兒子的客家語聽力比我好,因為父母在家就用客語,我第一次覺得有輸人一半的感覺,就是不多不少,輸一半的爸爸。

開姐因為腳不方便,囑咐兒子帶我們遊覽香港長洲島。「你舅舅很好。」「你外婆也很好。」我媽對那兒子這麼簡短說明她在逃難時期的事。「你媽媽跟我一樣姓吳,因為她跟媽媽姓。」結果他才知道他媽媽原來不是跟爸爸姓,發現一個他三十多年來都不知道,也不知道算不算是祕密的祕密。「你媽是雙胞胎──」那兒子再一次震驚,媽媽從來沒跟他說過,但他用普通話說,「可能是我沒仔細聽。」

我們從小到大要聽的話太多了,客家話、國語、廣東話、英語或日語,但也許現在聽見,也還不算太晚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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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陳又津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