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絕對不要讓編輯稱我為「老師」,每次我總要再三提醒。(略)在我看來,被稱為「OO老師」而沾沾自喜的人,絕不是個好貨色,自我感覺良好而已。
──大澤在昌
剛開始寫作,鼓起勇氣將眼中的世界描繪出來,如果得到老師的稱讚,可能比得獎還開心,因為這個人在專業領域有足夠份量,不然也不會來當老師吧。
那兩年是T君採訪最活躍的時期,老師介紹她去採訪,雖然還是學生,但稿子品質好得讓她比其他執筆者拿到更好的待遇,但稿費最多就那樣,過了幾年,那些文章被收錄書中,沒有通知、沒有授權費,只有幾個撰稿人名字可憐地擠在版權頁,書耳掛的是編者,到處去演講和賣書。T君覺得不公平,明明是雜誌邀稿,這編輯憑什麼當作自己的?但收了稿費好像沒資格再說什麼,摸摸鼻子就算了,那時候年輕,她現在不接那種不清不楚的稿子了。但每個寫字的人都得被賣過,才能學到教訓嗎?授權費是其次,曾經信任的老師竟默許這種收割。老師這個位置,可以給人勇氣,也可以讓人放棄。
H君被前輩找去接案,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前輩的名字,忘了輸入人渣資料庫,如果是意見理念相左還好,大家用作品交心,只出一張嘴則萬萬不可。我問H君:「前輩有寫嗎?」「如果沒有你可以壓榨,前輩自己寫不出來嗎?」「寫好了是他的,業主嫌棄都是你的錯?」什麼同進退,根本就是無能處理,死也要找個後輩當墊背!我講完以後,H君豁然開朗,但她是編劇,本來就知道會這樣。
換我說自己的困擾,我一直希望有個專業編輯,看見我沒注意的部分,結果新編輯的稿子來了,不是追蹤修訂,也不是註解功能,意見以紅字黃底連接本文,「可以做組頭為什麼要做砂石車司機」、「哪個火車站會降下鐵門」、「一般讀者會覺得用手肘開車太瞎」,讀到「總之請重寫」的時候──我可以回應組頭砂石車司機確有其人,大學登山社去的火車站會降下鐵門,用手肘開車就常常看到啊──但,這些根本不是我想討論的重點!以前也不是沒跟出版社、副刊、網路評論編輯合作過,但這種意見超越既有經驗範圍,從小學國語老師到研究所指導教授都沒有「總之請重寫」這種意見,我覺得一定是自己錯了。H君讀了滿是意見的稿子,說:「你相信這個人的理解力嗎?」
原來是這麼基本的事,我還以為是審美的層次。
「『請重寫』也不是在幫你釐清,而是要證明自己是對的。」
原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,就是好為人師。你要證明自己是對的,幹嘛拿我的作品開刀啊。不用你說,我也會重寫,出版社編輯因為我是砍掉重練的慣犯,現在都會問我是定稿了嗎?當然,編輯可以不喜歡作者或作品,那就派給別人,我之前就這樣做過。還有,請問「一般讀者」是誰,你先承認是你自己吧。
「你沒前輩又沒拿錢,幹嘛這麼困擾。」H君說。
對耶,果然是旁觀者清,自以為「老師」的多半不是什麼好東西,明天我們就去攤牌吧,滿懷希望,砍掉案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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