目前分類:三少四壯集 (4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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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一下要採訪,微波加熱便當帶出公司,隨便找家速食店坐著,揀了角落最不起眼的位置,面牆吃飯,把落地窗的景觀座位讓給別人,忽然,有個聲音從後面傳來:「小姐你吃素嗎?」

大姊年約五十,隨身大包小包滑手機,也在等待。但我吃的明明是洋菇炒肉片,只是醬油黃黃的,看起來像素菜。她說,難得看到有人吃便當,忍不住想推薦附近一家素菜餐廳。

「我跟他們完全沒有關係,只是喜歡。」說著就拿出一盒餐廳名片,抽出一張給我。她做業務,不知是何產業,但星期三都會來吃便當──隨便把行蹤告訴別人真的好嗎?尤其是超缺題材的新手記者,我可是會確實記下來喔。

其實我平常在公司吃便當,翻看雜誌,學落版和故事,某次忽然,魚刺卡住喉嚨側邊。前晚,住處來了一箱產地直送海鮮,我想只要小心就好,不料飯中有刺,吞飯,喝水都沒用,便當沒吃完,我奔去廁所,慶幸自己腹肌有力,結果吐了幾下,肚子快抽筋,才知道老人為何要大聲咳痰,腹部共鳴吐出一口飯,但刺依然吐不出來。我回到座位,把便當吃完,上網查,吞飯喝醋都錯,只會讓刺陷得更深,到時只能動用內視鏡。耳鼻喉科還要兩個小時才開,好不容易挨到時間,我擦擦眼淚,在濛濛細雨的下午,跟同事說去看個醫生。

不到十秒,醫生把刺拔出來。他說,這根刺很軟,刺進了三分之二,不太可能用自己的力量吞下去或咳出來,擦了碘藥,花了我兩百塊錢,可以吃兩個便當。回到公司,同事問我還好嗎?我說魚刺拔出來就好了。

「你吃什麼魚啊?」

「骨頭很大,四周都是肉的魚,一塊一塊的。」我沒想過要認識那種食物,所以回答就這麼模糊。

「不就是土魠魚嗎?你被土魠鯁住?」同事顯然無法想像,有人這麼笨。後來我回家才知道,那種魚叫「白腹」,有人叫牠小土魠。

從小,媽媽就怕我噎住,吃口香糖和梅子都要專心,怕我噎到,買的都是肉多的魚,煎白鯧、清蒸鱈魚、松鼠魚,都是常見菜色,我只要負責吃背部下方,肉最多的部分就好了。這種形狀很像鱈魚的白腹,我沒特別注意,心想不可能,果然就鯁住。

不只我嘴笨,在老家,連老貓瞇咕都不必學吃魚,媽媽會煮好蝦,剝成蝦鬆給貓吃。媽媽小時候在海邊長大,不知道她吃的都是什麼魚?海域不同,種類不同,就算是同一種魚,一定也有不同的名字吧。孩子不一定要吃我吃過的魚,只要別噎到就好了,口香糖和蜜餞更要專心吃。你說印尼的作法?不知道,反正知道也沒好處,訪問過一個菲律賓媽媽的女兒,因為便當帶SPAM午餐肉罐頭,被笑是吃西莎。

明天又要自己帶便當了,我看魚就拿出來給貓吃吧,我住的地方,沒有剝好的蝦鬆,只有產地直送的白腹,一口氣全給了黑貓嚕嚕,看他吃得碗底亮晶晶,就知道我的天敵一定很新鮮。明天中午,千萬要記得別東張西望,專心吃飯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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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絕對不要讓編輯稱我為「老師」,每次我總要再三提醒。(略)在我看來,被稱為「OO老師」而沾沾自喜的人,絕不是個好貨色,自我感覺良好而已。

──大澤在昌

 

剛開始寫作,鼓起勇氣將眼中的世界描繪出來,如果得到老師的稱讚,可能比得獎還開心,因為這個人在專業領域有足夠份量,不然也不會來當老師吧。

那兩年是T君採訪最活躍的時期,老師介紹她去採訪,雖然還是學生,但稿子品質好得讓她比其他執筆者拿到更好的待遇,但稿費最多就那樣,過了幾年,那些文章被收錄書中,沒有通知、沒有授權費,只有幾個撰稿人名字可憐地擠在版權頁,書耳掛的是編者,到處去演講和賣書。T君覺得不公平,明明是雜誌邀稿,這編輯憑什麼當作自己的?但收了稿費好像沒資格再說什麼,摸摸鼻子就算了,那時候年輕,她現在不接那種不清不楚的稿子了。但每個寫字的人都得被賣過,才能學到教訓嗎?授權費是其次,曾經信任的老師竟默許這種收割。老師這個位置,可以給人勇氣,也可以讓人放棄。

H君被前輩找去接案,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前輩的名字,忘了輸入人渣資料庫,如果是意見理念相左還好,大家用作品交心,只出一張嘴則萬萬不可。我問H君:「前輩有寫嗎?」「如果沒有你可以壓榨,前輩自己寫不出來嗎?」「寫好了是他的,業主嫌棄都是你的錯?」什麼同進退,根本就是無能處理,死也要找個後輩當墊背!我講完以後,H君豁然開朗,但她是編劇,本來就知道會這樣。

換我說自己的困擾,我一直希望有個專業編輯,看見我沒注意的部分,結果新編輯的稿子來了,不是追蹤修訂,也不是註解功能,意見以紅字黃底連接本文,「可以做組頭為什麼要做砂石車司機」、「哪個火車站會降下鐵門」、「一般讀者會覺得用手肘開車太瞎」,讀到「總之請重寫」的時候──我可以回應組頭砂石車司機確有其人,大學登山社去的火車站會降下鐵門,用手肘開車就常常看到啊──但,這些根本不是我想討論的重點!以前也不是沒跟出版社、副刊、網路評論編輯合作過,但這種意見超越既有經驗範圍,從小學國語老師到研究所指導教授都沒有「總之請重寫」這種意見,我覺得一定是自己錯了。H君讀了滿是意見的稿子,說:「你相信這個人的理解力嗎?」

原來是這麼基本的事,我還以為是審美的層次。

「『請重寫』也不是在幫你釐清,而是要證明自己是對的。」

原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,就是好為人師。你要證明自己是對的,幹嘛拿我的作品開刀啊。不用你說,我也會重寫,出版社編輯因為我是砍掉重練的慣犯,現在都會問我是定稿了嗎?當然,編輯可以不喜歡作者或作品,那就派給別人,我之前就這樣做過。還有,請問「一般讀者」是誰,你先承認是你自己吧。

「你沒前輩又沒拿錢,幹嘛這麼困擾。」H君說。

對耶,果然是旁觀者清,自以為「老師」的多半不是什麼好東西,明天我們就去攤牌吧,滿懷希望,砍掉案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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友人G 前陣子打開抽屜,名片只剩半盒,心想用完之前一定能找到新工作,但現在年底了,名片夾只剩十八張,根本不夠應付這個月的活動,這時換工作怕領不到年終獎金,就認命申請兩盒吧。

「怎麼不多申請一點?」主管問,但G才不想留這麼久,回答夠用就好,誰知道這份工作能做多久。

我自己設計的名片什麼頭銜都沒有,「專職寫作」也沒有,只載明手機、電郵、地址、網站。快發完的時候,忽然接到工作,心想主管都不怕了那我怕什麼,反正本來就沒有年終三節獎金勞健保,進公司也沒什麼好損失。第一天進公司,大家連Win10該怎麼用都不知道,花了一整天才完成設定。

「你很久沒進辦公室了吧?」旁邊同事問。「三年沒進超緊張!」我答。

「我也是,十三年沒進過辦公室了。」「我十年了。」同事紛紛回應。

在前輩面前談何久遠,我根本是自由寫作界的幼幼班。

後來跟編輯F交換名片,其實我們早就認識,曾一起搭飛機參訪,但不知道是工作需要還是機會難得,他講起最近策劃的專題神采奕奕,比我們同行的整個旅程還多,之前雖然住在同一間旅館,吃同一桌飯,但幾乎沒有講上任何話。原來他還蠻能講的。他最近換了工作單位。我說:「是全新的名片耶。」他笑答:「這工作不知道能做多久,想做的題目就趕快做。」原來這種自暴自棄的名片,其實很普遍嘛。

我想寫的很多,但敢厚臉皮去調查的動力很少,現在有了「工作不得已」的覺悟,又有人支付差旅費,難得有這種小便宜可撿,那就不客氣了。上班族的幸福取決於這些貪小便宜,倒不是團購光棍節特價商品、把公司文具帶回家、食宿報帳這種明顯的地方,反而是透過發問、製作專題這些手段,證明自己的存在感。但現在這樣,我就不能說自己專職寫作了吧?雖然幹的還是寫字活兒。其實我先前的補助款也領得戰戰兢兢,分三期付款。寫到一半,規定寄給評委審查,但三個月過去了,期中款和意見都還沒來。是寫得不好?還是難以卒讀?剩下的一半更難,萬一無法寫得像企劃書那麼好怎麼辦?資深編輯說:你怕什麼?你該問的是評委有在寫嗎?上次寫小說是什麼時候?你們有資格審我嗎?我才是現役作家!

──這樣發言真的可以嗎?但大澤在昌也說過,作家不寫以後,不是成為前作家,而是變成「普通人」,完全喪失作家的身分。編輯這番鼓勵,夠我把這個故事寫完了。補助是故事必須被完成的理由,就像正職有明確的期限和要求,不管做得好不好,原則上都能拿到薪水。

「我為什麼要寫這個?」

回答若是「工作需要」、「主管交代」、「為了年終」,那都是便宜的應付話術,領的報酬沒多少,但足以停止質疑自己為什麼要做這件事,做得是不是不夠?但有時候,做著做著就忘了,然後到了年終,覺得這些事做起來也不壞,不如再申請兩盒名片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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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絕對不要讓編輯稱我為「老師」,每次我總要再三提醒。(略)在我看來,被稱為「OO老師」而沾沾自喜的人,絕不是個好貨色,自我感覺良好而已。

──大澤在昌

 

剛開始寫作,鼓起勇氣將眼中的世界描繪出來,如果得到老師的稱讚,可能比得獎還開心,因為這個人在專業領域有足夠份量,不然也不會來當老師吧。

那兩年是T君採訪最活躍的時期,老師介紹她去採訪,雖然還是學生,但稿子品質好得讓她比其他執筆者拿到更好的待遇,但稿費最多就那樣,過了幾年,那些文章被收錄書中,沒有通知、沒有授權費,只有幾個撰稿人名字可憐地擠在版權頁,書耳掛的是編者,到處去演講和賣書。T君覺得不公平,明明是雜誌邀稿,這編輯憑什麼當作自己的?但收了稿費好像沒資格再說什麼,摸摸鼻子就算了,那時候年輕,她現在不接那種不清不楚的稿子了。但每個寫字的人都得被賣過,才能學到教訓嗎?授權費是其次,曾經信任的老師竟默許這種收割。老師這個位置,可以給人勇氣,也可以讓人放棄。

H君被前輩找去接案,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前輩的名字,忘了輸入人渣資料庫,如果是意見理念相左還好,大家用作品交心,只出一張嘴則萬萬不可。我問H君:「前輩有寫嗎?」「如果沒有你可以壓榨,前輩自己寫不出來嗎?」「寫好了是他的,業主嫌棄都是你的錯?」什麼同進退,根本就是無能處理,死也要找個後輩當墊背!我講完以後,H君豁然開朗,但她是編劇,本來就知道會這樣。

換我說自己的困擾,我一直希望有個專業編輯,看見我沒注意的部分,結果新編輯的稿子來了,不是追蹤修訂,也不是註解功能,意見以紅字黃底連接本文,「可以做組頭為什麼要做砂石車司機」、「哪個火車站會降下鐵門」、「一般讀者會覺得用手肘開車太瞎」,讀到「總之請重寫」的時候──我可以回應組頭砂石車司機確有其人,大學登山社去的火車站會降下鐵門,用手肘開車就常常看到啊──但,這些根本不是我想討論的重點!以前也不是沒跟出版社、副刊、網路評論編輯合作過,但這種意見超越既有經驗範圍,從小學國語老師到研究所指導教授都沒有「總之請重寫」這種意見,我覺得一定是自己錯了。H君讀了滿是意見的稿子,說:「你相信這個人的理解力嗎?」

原來是這麼基本的事,我還以為是審美的層次。

「『請重寫』也不是在幫你釐清,而是要證明自己是對的。」

原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,就是好為人師。你要證明自己是對的,幹嘛拿我的作品開刀啊。不用你說,我也會重寫,出版社編輯因為我是砍掉重練的慣犯,現在都會問我是定稿了嗎?當然,編輯可以不喜歡作者或作品,那就派給別人,我之前就這樣做過。還有,請問「一般讀者」是誰,你先承認是你自己吧。

「你沒前輩又沒拿錢,幹嘛這麼困擾。」H君說。

對耶,果然是旁觀者清,自以為「老師」的多半不是什麼好東西,明天我們就去攤牌吧,滿懷希望,砍掉案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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社會大學的學生大多都退休了,年紀比我大了兩倍有餘,不然也都在工作,到底能教這些長輩什麼呢,我自己也很懷疑。但就跟接案一樣,按照「閱讀、寫作、發表」的順序來吧。不然連講三個小時的課,實在不夠應付十八堂課。發下有趣的閱讀材料,再來寫作(雖然覺得這樣拿鐘點費也太混,但我覺得交代回家作業,下一堂就不會有人來了),最後是朗讀分享。

但我受夠了學校作文教育,平常寫作也根本不用稿紙,稿紙帶是帶了,但我帶了更多A4廢紙,在不重要的紙上寫作,寫壞了也沒關係,我們這輩子已經面對太多評論,不需要特地來接受讚美或批評。反正在文學這個地方,一直就只有自己一個人,赤手空拳跟這個野蠻的世界戰鬥。

「最近的土地公廟在哪?」同學A住永和十多年,寫她被人問倒了,帶著問路女子去找里長太太,更令人驚訝的是,里長太太也不知道,短短的故事收在誰也不知道,這麼簡單的事成了都市傳說。同學B說:「用Google地圖不就可以查了嗎?」果然,打開手機就有,同學和那名女子根本不用大費周章。問B怎麼會知道,難道常常在找土地公廟,跟進香團繞境祈福?B說:「我是基督徒。」

有同學不用上課,常常在自家店裡聽人說故事,他在美國小鎮賣冰淇淋,分析喜歡不同口味的客人有不同的個性,十多年的經驗下來,幾乎要讓人以為是《深夜食堂》的老闆。有人跑了馬拉松,發現自己的寫作可以感動別人。有人寫到在醫院復健,看著湖畔只想連人帶輪椅衝進去──更多的,是沒有解決的問題。

寫到親人,這群大多為人父母、祖父母的學生,忽然變回那個小男孩、小女孩,要獨自面對父母的無理暴怒,要處理親人的驟然離世,要拆解即將到來的未爆彈。朗讀之後,同學各自分享喜歡的句子和段落,但更多的時候,朗讀後的安靜像是無聲的擁抱,惦記的人,下課便走在一起。有人寫得慢,幾乎想放棄,又捨不得花下去的學費,所以當天寫不完,下週上課前自己跑到圖書館補完,從此就算沒功課,還是自動到圖書館去報到。

聽到大家的媽媽越來越壞,有的不煮飯不洗碗跑去標會,有的作勢唸孩子的英文課本,卻總是停留在前幾頁,原來那個年代也有不少叛逆婦女,只是孩子不敢講,那時代歌頌的媽媽都是溫柔嫻淑的活標本,然後家裡的媽媽叨唸怨嘆一輩子:「我為了你犧牲一切,都是你的錯。」

那些孩子帶著愧疚長大了,但你們都是好孩子,過去沒人向你們說的話,現在還有機會透過寫作來說。你們都是好孩子,但我想不用我說,你們也會知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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距離演講時間不到二十分鐘,簡報下載了卻打不開,電腦重新安裝應用程式,對談者生病缺席,高速公路塞車──想得到的情況,差不多都發生在台南這場活動。

當我把行李扔進房間,見到電子郵件往返的窗口,他也終於鬆了一口氣吧。他高高瘦瘦,細細的鳳眼戴著金屬復古眼鏡,俐落的短髮有幾許銀絲,所以並不是那麼年輕,襯衫像從無印良品買來的,褲子是窄管九分長,露出白白的腳踝。他是我這趟遠行不用把講座費用全花在住宿(通常還要倒貼)的恩人,也是另一個作者駐村申請通過後,臨門一腳湊到機票費的恩人。

恩人輕鬆地拿起活動看板,越過百貨公司馬路,但風向不定,看板可能隨時往左往右飄移,但是他抓得穩穩的,我不用擔心被掃到或迷路,一切準時就位,像平常一樣結束。

恩人大概是文化局的公務員,是約聘還是正式的也不知道,在講者像候鳥一樣成群來到,他是第一線的後勤人員。報帳找他,訂房找他,鑰匙若不小心放在房間上鎖也只能找他,等於身兼公關企劃和民宿主人,活動常辦在週末,令人懷疑他什麼時候才能休息。講座結束之後,我自由了,但他還要準備下一場活動,我就不揪他散步喝酒了,照顧好自己,別找他麻煩就不錯了。

待在老房改建的南寧文學家,出了巷子就是百貨公司,不遠的保安街更是府城小吃自古以來的必爭之地,拿出假期特有的耐性,就可以毫不在意地排隊。隔天早上,鄰房的作者還沒打過招呼就走了,我也懶得出去排隊,昨天已經努力做個觀光客,今早乾脆就拿出電腦,隔著木窗和綠色紗網,看著外面的路人,任由空中戰鬥機轟隆飛過,寫我自己的稿子。

不管是去玩還是寫作,似乎有個模式,老師會檢查你的回家功課,所以旅行必備美食小吃、居住環境、路線規劃。就像寫作這回事除了出書,還有線下生活、時事評點、邀稿演講,好像這樣才夠份量被稱為作家。記得我帶了一堂採訪寫作課,學生是奇數,剩下一個自學的高三生,我跟他一組,兩人認識不深,問得稀鬆平常:作家可以靠寫作維生嗎?怎麼樣才算是作家?出書就可以算作家嗎?得文學獎都算嗎?要去演講嗎?我說靠版稅不可能,演講比版稅和稿費好賺很多。之前我問某編輯,說現在推薦文邀稿太多,演講邀約也多,我該拒絕什麼好?演講反正也沒多少人,推薦文只要那本書不絕版都會有影響力,雖然我也很懷疑多少人會相信推薦文,至少我自己幾乎不看。結果編輯說,你傻啦,當然是演講好賺,準備頂多一天,交通演講也只一天,兩天就能賺到你寫稿一個禮拜的收入。作家認定很尷尬,因為沒有個明確認定,現在很多人自費出版,文學獎就有人找你出書你傻啦。

最後,他的姊姊說,我把他平常不敢對媽媽講的話講了出來(反正媽媽沒來聽這堂課)。他把對我的採訪,取了個題目「作家的公約數」,引述的最後一句話是我說的,但我倒沒想過要放在結尾:「只要一直寫,就算是作家。」繞了一圈,才發現這個我一開始就知道的事,現在藉由另一個人的眼睛,我才算真正明白了這件事。現在寫作的人,包括我自己,也許將來就像高中時期仰望的學姊一樣,不寫了,去做了別的,但現在我確實還想描述未知的事物,其他的作業和配備不過是順便,沒了也沒什麼好可惜,只要記得,一直寫,一直寫。

就像這天上午一樣,大家都走了,我還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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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高速公路,經過虎頭埤的指標──原來這個地方在這裡啊,小時候的我其實造訪了好幾次。

小學的暑假作業,常常是還沒放假,老師剛發下厚厚一本作業三天,我就寫完了。一開始,幾個比較熟的同學會分配題型,然後互抄,老師不鼓勵抄作業,其實我們也怕抄錯答案,錯得一模一樣很麻煩──既然這樣,只要全對就好了吧?抄來的答案不太安心,如果非錯不可,至少要錯在非常信任的夥伴。後來出來靠文字維生,聽到一句話,「要跟自己看得起的人合作」,才知道我早就這麼做了。

唯獨「暑假遊記」,這一頁沒辦法交流互抄,而且到國小畢業為止,我幾乎不曾踏出三重這個地方,遊記寫不出來,不是因為作文能力不好,是這個題目超過了我的經驗範圍,除非回去印尼和福建,我才有所謂的堂表親。我不知道出去玩是什麼,不知道為什麼暑假要出去玩。其實我到現在,還是不曾在暑假出遊,因為每天都可以旅行,家中也沒人在學校工作,七八月要人擠人,機票旅館也不會比較便宜。但暑假作業偏偏一定有遊記。結果我所能寫的遊記,幾乎全抄自《永遠的小貝殼》,那個時代難得有個小學就出書的作者,再加上國語老師推薦,很快就成了我的作文範本。

結果到現在,我對景點的觀念還是很模糊,活了這麼多年還沒去過墾丁,但去過的人都叫我不用去,他們說我去過峇里島就可以了。

現在我可以寫了,但是暑假早就結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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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只想生一個女兒嗎?」

小時候,全班只有一兩個獨生子女,一聽到我是獨生女,不管是老師還是學生都會說「你爸媽一定很疼你」,但我從來沒有機會跟別人比較,不知道這個說法是不是真的。現在我長大了,媽媽有了另一個答案,我以前也曾聽過這個答案,只是不曾放在心上。

「那時候她一歲多,我一個人在臺灣,她爸爸不會照顧小孩,我去醫院打催經針,一個月,反正還沒有感覺。」

沒感覺,就是有感覺。否則不會在二十多年後記得。

很多原本沒關係的事,其實一直都有關係。比如稿費,以前寫完再拿就好,但是我們太窮了,這件事才浮上檯面。

我母親跟其他母親一樣,因為孩子失去了友誼、失去了經濟能力,又要面對陌生的環境,如果再給她一個機會,或許可以再生一個──因為我是女兒,就稱它為弟弟吧。

如果我有一個弟弟,從小就要學著當姊姊,處處讓弟弟,不對的事要當作對的,要搶奪父母剩餘的寵愛,分辨父母之中誰「比較」疼我。以我家的情況,應該沒有機會念私立學校,沒人期待我考上第一志願,沒有餘裕走上寫小說這一行,因為要養活自己,想盡辦法擁有個人空間,所以要早早離家租房子。

想到我將失去的一切,我只想說──弟弟,你還是去死吧。

或者樂觀一點吧,進入家庭,成為情緒勒索高手,採收家人的小奸小惡,反而把小說寫好了。

母親這一代,幸運的成為職業婦女,婆婆媽媽幫著帶孩子,但到我們這一代,婆婆媽媽也沒有帶孩子的經驗,她們說,需要自己的生活。於是大家逃走了,剩下新手媽媽一個人跟產後憂鬱的戰鬥。難怪母嬰網站會紅,知道有人跟你一起煩惱,或許就不會用枕頭蓋住、從樓上丟下這個害妳與社會脫節的生物了。

不存在的弟弟,會不會比我更能體會父親的心情?如果投胎的時候,先出生的是哥哥,那我就不在這個世界了。但要養大一個孩子,不是人人都能頂得住的壓力,最近看到一則廣告,機車後座打開,裝著營帳和睡袋,爸爸載兒子去戶外露營──別問媽媽為什麼不在,那個故事太可怕了,不是廣告能說清楚的,一部電影或是連續劇才夠。總之,機車規定只能載兩個人,廣告要講的是,就算沒有汽車,父子也能完成露營的夢想。現代的父母壓力好大,光是把這堆東西收進機車後座,就需要超強收納技巧,如果真的信了這則廣告,後面還要採購輕量化裝備,絕不是湊合就能上路。

忽然覺得,一個人也不錯。但如果爸媽都這麼想,我也不會出生了吧?不存在的弟弟和我在這裡相遇,談論徹底以個人為單位,會是怎樣的世界?老人不用照顧孫輩,青年義無反顧買房或追逐夢想,不必說出那些,養你的錢我能買幾棟房子,我是為你好之類的屁話。無意識的魂靈終究不曾受過傷害,我們想說的是──

請你好好活下去,不用愧疚。

我不出生,也沒關係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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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最近接了一個案子,老闆說錢沒問題,但我不知道費用怎麼開?」

文字工作者O傳訊息問我。

「算時薪啊。」

這種問題問我就對了。

新手上路,剛開始不知道寫一篇文章、採訪稿要多少時間──但我可是專業的!而且常常接到很趕的稿子,一個小時寫個八百字,放著隔天修一修,交出去就好了。在文字這個市場,除了編輯,很少碰到改稿專業的上司,因為雇主常常是半路出家,改稿只為了「證明我是老闆」,很少判斷得出稿子好壞,問他上次產出的文字,大概是聯考作文吧。但我最近快要遇到厲害的編輯了,到時候再跟大家報告被改稿的心得。

回歸正題,不缺錢又願意付錢可以說是完美雇主,很接近完美的雇主。

所以,既然你誠心誠意地問了,我就大發慈悲告訴你吧。

以採訪稿來說,行前要閱讀資料,讀書或看電影(如果讀得完)起碼要三天。蒐集網路資料兩天,人家問過的問題不用再問,除非你有把握問出新鮮的回答。出門訪問不是喝咖啡聊天那麼簡單,來回車馬費和餐飲費跑不掉,抓個五百元,通勤時間算兩個小時,訪問進行兩個小時,要花費一天時間。還沒開始寫稿,已經做了六天的工。

寫稿,確實有寫一句刪半句、走三步退兩步的寫法,但我傾向村上春樹在《1Q84》提及的工作方式,寫二十五分鐘,休息五分鐘,再寫二十五分鐘,休息五分鐘,第四回工作後,進入長休息二十五分鐘。然後循環。這種工作方式叫番茄鐘──手機應用程式還會模擬秒針的聲音,所以不用你說,身邊的人都知道你在工作還是休息,算是一種宣告。其實大家也不用這麼偏執,村上龍的工作心法是,為了趕快出去玩,必須快點把工作做完。但出去玩又是另一個工程──對不起,我真的很偏執。

好了,我們詳細編列七天預算,雇主一定會認為你灌水浮報帳目,於是進行一個砍預算的動作(「證明我是老闆!」),我們不囉嗦,立刻壓縮品質,書別買了,看看網路書店的介紹就好,跟受訪者不要碰面,電話訪問更快,需要照片叫受訪者自己提供,寫完也別修,直接交出去。──以為兩千元可以買到一篇採訪稿的雇主,頂多得到這個。

從前從前,聽說進公司有員工訓練,但到我這個時代,報社失去了影響力,媒體幾乎靠著個人意志、眾志成城。作為文字工作者,戲棚下站久了是你的,但雇主呢?除了那些成功學的書,沒人告訴他們怎樣的文字是好的,以為那是國文老師的責任,也沒人告訴他們要怎麼當個老闆,除非老闆主管自己下海,否則再也沒機會讀書。

是的,雇主的教育不能等,工人要進行雇主訓練的時代來了。

 

 

就算是晚餐時間,少女們也不會乖乖吃正餐,因為下午茶的氣氛比較適合姊妹聊天,所以我跟採訪的學妹點了兩杯飲料和一個鬆餅,無視周圍義大利麵和焗烤的香味,展開這次的訪談。

「吃這麼好。」

沒有語助詞,沒有猶豫,一個國小男生站在我們桌邊,發出這句評語。

白色上衣,藍格領子加上藍色短褲,戴著深度眼鏡的小學男生散發不容質疑的氣場,評點隔壁桌客人的鬆餅──雖然明明是稱讚,但覺得哪裡不對勁。三重的小學生都這樣嗎?

我們瞬間停頓,等小男生走了,我說,「我們不認識他吧?」

「之前有小孩叫我媽媽。」學妹說,「還好後來他發現認錯了。」

看著小男生的背影,我覺得這套制服看起來很眼熟,想起來了,不愧是我的學弟。不知道我國小有沒有做過這種驚人發言,完美融合評論與裝熟的姿態。

「最後,分享一句話給學弟妹吧。」採訪的學妹說。

某次跟過去的同事和老闆聚餐,總編L笑說:「現在開始擔任社會賢達的角色了嗎?」現在我終於懂了這句話什麼意思,臨別贈言讓我陷入長考,盡力不要坐進一個確定的位置,那顯得非常無趣。但如果有什麼非分享不可的,那就是,作為文字工作者,我們吃過的虧,別再讓後面的人吃了。

「比熱情更重要的,是教育雇主的責任。」

你試試看,在鏡頭前面很難完整唸出這句話,不咬到舌頭,但我實在想不到更好的贈言。江湖險惡,走上文字這條路無疑都有熱情,但很快就會被不公的對待損耗殆盡。反正我盡力配合,雖然take三四次,但採訪的學妹終於可以收工。想不到要結帳的時候,我隨口問:「咖啡和點心是報帳吧?」

「其實我不知道~~」

「什麼?!你稿費根本就不夠付~難道你稿費很高?」

「一千字六百元。」

o.6根本就不合理!請你反應上去,立刻去教育學校!」

「我知道很低,但這份工作可以接觸學長姊~」

「就是這種自我剝削,文字工才會這麼慘。」

沒想到我的贈言馬上就用到,但是一秒就暴怒是怎樣?採訪是專業,低薪是一回事,但用「拓展視野」這種理由來消費年輕人,很抱歉,我不能接受。

後來有公部門工作的朋友說明:訪談非「自創」,無法適用稿費,只能作為「編校」,因此每字0.6元。比較合理的作法是時薪計算,費用通常差一倍,但至少可以支付餐點和交通費。

我這才見識到制度落後,當薪資凍漲、實習無酬變成常態,體貼的計畫主持人和研究助理可以把制度放兩旁,守護工人應有的權力。但如果大家都是新手,忙於應付作品的要求,很容易就忘了自己。台上一分鐘,台下十年功,等到有一天,大家終於看到作品,終於付給作品報酬,卻忘了作者吃了十年的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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爺爺是上吊死的?!

小學五年級那年回鄉下,跟一群十五六七八歲的哥哥姐姐出去玩,鄉下的海黃黃濁濁,小芳還保持通信了一兩年,小健偷渡去美國,馬屁精不知道去哪了。每到那個暑假的下午,我都會放棄午覺跟他們出去,按輩分他們其實要喊我姑婆,但他們就算知道爺爺是上吊的,大概也不會跟我一個小孩子說。

「你們是地主嗎?」我問遠道而來的老堂哥。

「我們是中農,家境本來不錯,解放後家道中落,你父親就去當兵。爺爺有八分地,對外說是一畝,人家覺得你成分不好,又有海外關係。」

「那你們沒辦法念書吧?」

「當然沒辦法,不然我不會四十多歲去美國。」那是另一個移民的故事。然後回到他有兩間房子,那邊有哈佛麻省最高學府什麼,故事跳針迴圈了。

總之我爸,確實是欠這群人的。

中農家庭的小兒子,老師特地到家裡,勸爺爺奶奶必定要讓他升學,跳級上了初中,在那兵荒馬亂的時代竟然能處理學務,但不管哪個時代,大概都會有這麼熱心的老師──聰明的小兒子不負眾望,但終究也只讀到初中,在家人遭逢大難,也沒能陪在他們身邊。

老堂哥說,他過幾天再來,希望我能寫下委託書。母親想起前幾年,也有兩個老人來到家門,拿著父親的親筆書信,說房子賣出去了,只要交出房產證就好──我不在,又是詐騙最猖獗的時候,兩人只能空手而回。

現在想來,那兩人和老堂哥該是不同陣營,或甚至是敵對的,我們只是串場的遠房親戚。

我從父親的遺物翻出租屋契約,那邊有Y先生的聯絡方式,或許當時的兩人組就是Y先生。但合約從2002年至今,電話還能通嗎?

竟然接通了。

我說我是什麼地方的屋主,誰誰誰的女兒。

電話那頭的聲音說,是秀秀啊。這人確實知道我的小名,因為爸爸都是這樣稱呼我的。雖然我不太喜歡,但這證明他跟父親有接觸。如果必須要被騙,那我寧可選個細節多一點的。

「我2013年過去碰到你母親,只要你來我就把事給你辦好,可是你沒打電話,我心裡一件事沒完成。今天聽到你打來,心中特別歡喜。」

Y先生是我父親福州元配的堂弟,我父親若在世,也八十多歲,這弟弟不可能年輕到哪裡去。人活著,電話的聲音聽起來也很硬朗,這陣子要往北京,再來是美國,再兩個月又回到福州,到時我也過去,花個十天半個月,就把這件事完成了。

我問他,有沒有人去找他。Y先生說確實有三兄弟來,不知道是否姓陳,他回那些人,「這房子是姊夫叫我保管,是他女兒的名字,要嘛你交出委託書,不然帶房產證。」

難怪老堂哥要我寫這些。

謎團解開了。

這一年中秋節的最後,颱風過境,老堂哥從美國、福州到台灣轉了一圈,跟我走去麥當勞。從星期一到星期四,他似乎什麼地方也沒去。

「是我們多管閒事了。」他說。

沒辦法,有些事很難委託別人,但我會親眼去看看,父親給我留下了什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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星期一晚上十點,一個老人出現在我家門口。

家住公寓一樓,總是有特別多路人拜訪,像是查隔壁瓦斯表的,必須繞過我家走進後巷;登門賣抹布口香糖,來附近熱炒店順便碰碰運氣;或是傳教的──後來我租屋住三樓,傍晚聽到門鈴響,以為是貨運狂奔而下,發現是傳教人士,還不知道他們想傳什麼教,就想拿起身邊的東西丟過去。幸好樓梯間沒有雜物,不然我還沒信教,就要成為罪人了。後來看到許多店家門口貼上「禁止推銷」的牌子,都想問他們在哪裡買的。

老人說,他來自美國波士頓,是父親那邊的親戚。

我高中時交了一個筆友,是父親那邊的親戚女兒,想來就是那人的父親吧。

老人拿著母親的身分證放大影本,另一樣,是父親用我名字買的房屋權狀影本,載明地址和坪數。雖然我們都知道這間房子的存在,父親生病前也在那裡住了一兩年,但我們從來沒去過,也不知道現在有沒有人住,如果回去,免不了要跟親戚和政府打交道,一放就是十多年。

老人和一名中年男子站在我家門口,確定了我父親一家總共四兄弟,老大、老二、老三、老四,我父親是老四,老人是老三的兒子──那麼,眼前這個六十八歲的老人就是我堂哥了。

「請你和你朋友進來坐吧。」

「那不是我朋友,是計程車司機。」

難怪那人完全不想留在我家,而是回到他的小黃身邊。

老堂哥四十多歲時從福州移民波士頓,由大伯兒子擔保,開餐廳維生,近年退休了,他沒提自己為什麼回福州老家。

據說我爸臨終前曾寫信給「鄉親」(他說是村幹部),要把名下的房子拿回陳家,但幹部當公事又不識自家事,放著不理,陳家嚥不下這口氣,「房子被外人住去,村里很沒面子」、「十多年不繳租金」、「哥要替你討回來」。

不過,強制搬遷和追討不當得利都是麻煩事,怎麼會有人無緣無故要扛這個責任呢?再說,這人不是住波士頓,「那裡有聞名世界的學府,我有兩套房子」,應該不用貪圖鄉下房子那點小利。

要是跟他叔叔(也就是我爸)情如父子,也不會十多年來不聞不問,一現身就要處理別人佔房這麼大的事。多虧老堂哥的說明,我知道那村子距離福州不過四十公里,去年我去福州交流,遊覽車繞去馬尾船政博物館,再過去二十公里,高速公路下來一百公尺其實就到了。

但光是聽著路人跟父親講著同樣方言,聽著三坊七巷咖啡店中陳綺貞的歌聲,到這裡,我想或許就夠了。

「叔叔他頭腦比較好吧,那時候來台灣做兵。」

「他真的是當兵來台灣?」我問。

「跟著村裡在台灣當大官的人走了,但我們這些有海外關係的人慘了,爺爺也上吊死了。你太年輕了不知道──」

所以父親是為了贖罪,必須幫老家蓋一間房子,自己住在另一個社區,最後留在他身邊的,也不是跟他同姓的宗族,而是曾經的姻親。

現在我懂了,大概也代表我不年輕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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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Oct 23 Sun 2016 11:06
  • 貓道

我家巷口便當店的老闆娘每天清早殺魚,多餘的內臟就丟給街貓,一貓一片塑膠袋,就像專屬的餐墊。全盛時期,門口有十來隻貓,盤據在地上和機車座椅,吃飽就往鐵皮圍起來的地方散步吃草曬太陽,鐵皮縫隙只有貓過得去,是貓專屬的通道。

白毛灰虎斑尾貓,不太來貓道,幾乎都待在大街,趴在檳榔小貨車上面的頂棚,沒事低頭看著路面水溝的洞,像在思考哲學命題,偶然看見她嘴邊有老鼠頭和鮮血,才知道她是打獵的哲學家,活了至少十年。

灰虎斑貓穿著白色長襪,身形永遠是少女,警覺心重,這樣的小花,生了一窩又一窩的孩子。有一回,她放了一窩在便當店雜物架,幾天沒回來,孩子餓得要命,附近的愛貓夫妻帶回頂樓,我上網送養。沒多久,小花又生了一窩,這次沒人知道在哪,只看到幾隻小貓跟在她後面等著吃早餐。

這些貓不管牠們也會長大,後來漸漸少了。

鐵皮後方蓋起大樓,工地還沒圍起,這些貓在鋼筋水泥包來去自如,後來房子蓋好,貓群已經到外地討生活。

黑鼻是小花的孩子,有著幾乎一樣的白底灰虎斑紋,但左肩的虎斑是一顆斜愛心形,小花的愛心長在右邊。鼻頭一樣都是黑的,小男生便命名為黑鼻。

三條街外的公園,有人定時餵貓,還在自家門口騎樓搭了幾個紙箱和毛巾,碗裡隨時有滿滿的飼料。重逢的時候,黑鼻變成一隻健壯的公貓,可見營養充足,但左耳也被截去一角,大約也是結紮後中年發福。聽說剪耳貓容易被欺負,他的鼻頭眼睛常常看見傷痕。

看到貓群有人伺候,又有朋友陪伴曬太陽,大概沒有比這更好的生活了。

後來,公園的騎樓收了。沒人在那邊閒聊和救援,貓群也散了,黑鼻回到這條貓道,沿著新建的圍牆散步,剛開始,我們會招呼幾句,放點飼料,黑鼻有時吃,有時不吃,他吃得很慢,也許是年紀大了牙齒痛,畢竟他的年紀比後面的建案還老,少說四五歲,後來帶了一隻瘦弱的小白貓來,黑鼻不急著吃,全讓給小白貓。

現在黑鼻看到人,會從廚房的窗口叫人,一溜煙從圍牆跳下來,等在他的老地方,那裏有他專用的碗和水盆,就像我們養的貓一樣。有時寒流、綿雨、颱風、爆熱,幾天不見他的蹤影,就擔心他還好嗎,會不會出了什麼意外?

黑鼻不在的時候,才知道這樣日常的光景隨時會消失,但是他回來的時候,喵的一聲,又好像什麼事都沒有,只是出外遲了一點回來。

黑鼻不用像媽媽一樣這麼苦,對誰都要有戒心。但也因為有高度戒心,小花才能帶大一個又一個孩子。

貓的時代變遷得很快,黑鼻依靠陌生人的善意,到處找吃的,適應環境,一直活到現在,但我們很清楚,他的家族將會在他這一代結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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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家日本料理店,夾在當舖和修車廠中間,騎樓下都是候位人潮,穿著灰色T恤的平頭男子笑容可掬,請客人別站在他人店面,那懇求,必然藏著鄰居的怨懟與眼紅。但可以開在黃金地段,誰要跟當鋪和修車廠爭地?討生活是沒辦法的事。

入內以後,客人的椅子要推進去一點,生客全被提醒一遍──在這種地方開店,靠的大概就是這種低聲下氣的堅持吧。做吃的、做服務業,很難有尊嚴。客人問可以訂位嗎?男子又是笑容可掬,眼角的魚尾紋都游出來了。

難怪我媽千交代萬交代,絕對不要學做菜,不然沒完沒了。出去吃,吃的是俐落爽快,在家吃,媽媽的瓦斯爐火隨時保持滾燙,菜一上桌,必要拋下萬難吃飯,菜涼了就不是那道菜了。嫁出去,聽得懂閩南語也當作不懂,微笑點頭,洗碗就算有交代了。

睡午覺的時候,被媽媽挖起來吃蔬菜餅,不然又要涼了。我知道一定是阿基師教的。口感像海鮮煎餅,可以拿出去賣了。做完這項評語,我的任務完成,媽媽沒有要把畢生絕活傳授給我的意思,她的想法是,如果要失傳,就讓它失傳吧。

直到我做出版社編輯,以為自己要做文學書,第一本書卻遇到飲食巨擘哈洛德馬基,看見光譜另一端,才發現我媽是梅納反應的高手,否則松鼠魚不可能炸得恰到好處。

然而做菜這條路太苦了,她沒讀過馬基的書,但是大半生換來的經驗,足夠讓她做出結論:不值得。

做什麼事都好,就是別做菜。

 

「小說很難寫嗎?」

聽到這個問題,我第一時間的反應是,不要寫小說。

忘了是哪裡讀到的,年長的小說家說,不要像我,雖然我也有過好時光,寫出了不錯的作品──想我自己選擇這條路,原因只是,不管你選擇哪條路,都不會更慘了,既然沒什麼好失去的,反正軍公教也完蛋了(雖然我也沒去考),一起滅頂的感覺意外地好。既然要完蛋,至少選個喜歡的一起。

那就寫小說吧。

這個星期六,在寫作這條路最初的戰友N君,舉辦了第一場新書分享會。第一次,我這麼安心地坐在聽眾席,而且遲到也沒關係,坐在最後一排就好了。會中,另一個作者問,關於這篇小說的情感──戰友說,他一直不懂美國電影,爸爸沒參加學校運動會,這麼屁大的事有什麼好寫?N君哽咽了,還是繼續說,沒讓眼淚流下來,因為他太生氣了,又要把話說完。

我知道,因為我們從來沒有,也確定不會有這種經驗了。

但新書分享會這一天,N君的太太、母親、哥哥、大阿姨都來了。我想,這傢伙要是當了爸爸,一定會排出萬難去參加這屁大的運動會吧。我們的媽媽,聽著台上的人講著自己完全不懂的東西,在那個自己完全不懂的世界,孩子看起來比自己更好。

不要寫小說、不要做編輯、不要學做菜──除非是你自己選的。那些說不要的人,其實並不後悔,因為他們都沒放棄,至少是還沒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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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為什麼你可以在沒人期待的情況下寫作呢?」

久別重逢的學姊轉換跑道,工作跟文字沒什麼關係,但她問了我才發現,確實在寫作的這條路上,才沒人在等我呢。如果寫作是一場馬拉松,沒有觀眾會在終點歡呼,「沒人需要我,但我需要寫作。」意識到這點之後,我突然海闊天空,確定整個宇宙都不能阻止我了。(笑)

已經很辛苦的記者也說,「寫小說比我們還辛苦」,甚至介紹採訪工作給我,不曉得我是不是唯一一個讓人同情的受訪者。

另一個奇妙的問題則是:「文壇在哪裡?」

這個問題我想過,但從來沒親眼看過,具體來說不就是編輯、採訪記者和各式各樣寫作的人嗎?但事情好像不是這麼簡單,這個問題也伴隨另一個討厭的問題:「市場在哪裡?」那些不懂創作的掮客,最喜歡說這個了對吧。「市場」、「社會」是我走在路上會碰到的東西嗎?不會嘛!如果市場就在我家旁邊,不用你說,我立刻就去。

我所看到的,就是聽故事的耳朵,敲打文字的手指,印表機吐出的紙張,以及修改的痕跡,難道這樣還不夠嗎?在這裡的人,都知道說故事無利可圖,有的,只是想寫的心。所以如果真的有文壇,那不在多遙遠的地方,在這裡講話的你我,難道不能挺起胸膛說,我就是其中一員嗎?

根據「中央政府各機關學校稿費支給辦法」,中文撰稿費率是0.681.02元/字。在一場文字工作者的聚會中,一名自由編輯訓練師手把手交代,除了稿費,還要詳列企劃費、交通費、餐費,這不是為了浮報收費,而是讓外行人了解,採訪工作不是出門喝咖啡聊天,回家隨便打字就好了。難道事前不用閱讀資料、採訪時可以放空發呆嗎?還有,採訪大多不需要逐字稿,提出這種要求的雇主請另外想辦法。

現在的勞工,必須訓練雇主。

就從合約開始好了。

白紙黑字,拿出來專業形象加分,讓人知道姊不是第一天出來做事,也是對雙方的尊重,不然要寫到天荒地老?網路有各種版本,新娘秘書和裝潢水電有合約,你說長達一個月或數年的文字工作怎麼能不簽約?

合約也有惡靈退散的效果,有人一聽到合約,立刻消失,等級高一點的怪還會強裝鎮定說:「我跟你的交情還要合約嗎?」「何必計較這一點小事?」

就因為合約是小事,合作是大事,所以從這點小事就能判斷。如果需要聊聊,兩三次也可以亮出底牌,不然出來聊天不用花錢花時間嗎?

如果你臉皮薄,覺得不簽約,大不了不拿錢,這樣想就太天真了。

對方可能會說,「我在趕稿」、「我最近不方便」、「我的帳戶被凍結」、「我們先開始新的案子,之後再一起結」、「你寫這麼爛我還要給你錢嗎?」

還沒入行,你就職業傷害了。

自己的雇主自己教,自己的文壇,也只能是我們自己一個字、一塊錢打造出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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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陳又津

 

不管是讀者、編輯、行銷,其實都想問:「推薦人到底有沒有看過書稿?」

我曾經遵循大澤在昌的建議,有約必寫。等到新書出版的時候,第一時間檢查自己跟誰並列──這種感覺難道就是虛榮?至於本文早就讀過了,故事情節大概都知道,現在反而有時間細讀誰的推薦寫得好,琢磨下次怎麼切入。

從前作為讀者的自己,只要翻到本文就好了,無視推薦也沒差。有些推薦文只是把故事重講一次,像論文摘要,有的導讀則說這本書像某幾本經典,這種方式省力,但如果永遠只提那幾本,久了就像停止更新的軟體,凸顯最近沒讀書的破綻。

我什麼事情都覺得有意思,不推薦的書幾乎沒有。舉例來說,雖然有的書造勢盛大,讀完以後有點失望,但又覺得地才很好,地才教我的,比天才更多。地才敢說自己也不清楚的故事,這不也是一種好奇心嗎?沒想清楚就下筆,也不必全盤推翻,重新安排分場,內容稍微調整就好了。──這是我近期聽到最勵志的話了。

也有推薦人說:「常看到我推薦的人以為我很喜歡推薦,但我拒絕推薦的更多,只是書上不會寫我拒絕啊。」

這樣寫了一年發現,掛名推薦也好,專文作序也罷,讀一本書至少要三個工作天,寫一篇兩字上下的文章,也要三天,合起來就是一週,一字1-3元就算連拿到的贈書都賣掉,也很難支付這個禮拜的生活費。出版社的行銷費往往也只有幾千塊,要邀稿還要發宣傳品設計,也很難付出更高的代價。如果一個月下來推薦兩本,再加上其他約稿和專題企劃,很容易陷入無法專注寫書的惡性循環。

說到底,推薦文到底有沒有用?或許這才是出版人最關心的問題。

「如果你今年只讀一本書──」這種會激怒讀者的推薦,勸你最好不要,因為這句話很明顯覺得讀者沒有判斷能力,而且會讀書的人,通常是十本和零本的差異,沒人只買一本的啦。

但如果多找幾個人推薦,能夠多說服一個讀者,編輯和設計只好多花一些力氣在反正也要裁掉的書腰紙,希望這些努力值得。儘管大家都很清楚,推薦和書腰都不是重點,但現在已經到了連一個讀者都不能失去的境地。

有時候,問人怎麼遇到我的書,有人說在書店偶然翻到,有人是朋友推薦,也有幾個,是看了大叔的推薦序,這時候我深深感覺到,我預支了別人的讀者。推薦人確實擔負幫讀者發現新世界的責任。我要做的,就是把第一本書累積的信任,轉移到下一本,下一本再滾到下下一本──聽起來好像銀行複利一樣,總之,我現在明白背負房貸的心情了。

因為預支的好運和善意,我才得以開始。出來混,總是要還的。只是別讓貸款壓垮了,如果連本金都沒有,那真的會破產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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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從抽屜裡挖出一台ipod,記不得多久沒用了,只是插線充電,螢幕亮起,我忽然想起好久以前的事,而且也終於可以回答,最近一次對談後,讀者提出的疑問:

「你什麼時候認同自己是少女?」

我是那種什麼事都要自己試一試,沒親眼見到老,就覺得自己說的年輕不徹底,總是到了觀光景點,才發現那些地方不去也沒關係──尤其最近景點都動盪不安,光是活著就很幸運。老了才發現,沒人想拍拍長了白頭髮的頭頂。老了以後,我決定乾脆不要長大,做個少女吧。

我有過一只皮手環,那是少女F送我的,聞起來有一種陌生的味道,我們在社團認識,一起辦活動,我這樣的人,竟然去參加康輔社,大概也是一種強行打開自己的努力。

很久以後我們在電話講起,她爸爸是機師,媽媽生病住在山上療養院,後來過世了。現在回想起來,這設定就像小說。我當時竟然有點羨慕她,可以這麼清晰地說明自己的狀況並不好,那時我父親也住安養院了,但要從國民政府撤退講到他中風住進安養院,這個故事實在太長,塞不進兩個高中女生對話的空隙。

我們最常聊的是音樂,小學五六年級,也有個女同學,我們都是合唱團,她爸爸畫電影看板,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畫看板是一種職業,她會從電話那一端,播放她喜歡的音樂許如芸之類,像個DJ放歌不說話。F送了我很多東西,除了手環,還有X-Japan的單曲CD,所以我們就算念不同學校、上不同的補習班,還是可以聽一樣的音樂,放學後約在西門街頭,要考試了就凹網友幫我們補習。

她練貝斯,還教我打鼓,鼓棒是黑色限量簽名版,每次練完一回,鼓棒就多了無數白痕,那是鼓棒被鈸刮傷落漆,難怪正常鼓棒都是木頭色,但我們不怕落漆,只怕自己練得不夠。我們練的是李心潔的〈自由〉,「說愛我/說愛我/難道你不再愛我/我的淚/滴下來/你從來不曾看過。」我的國語流行歌大概停留在這個階段。我們應該一起看過《NaNa》這部漫畫,所以才總是穿著全黑的衣服和黑色口紅。

至於吉他手和鍵盤手是誰完全不記得了。

我知道了,那手環應該是因為怕洗手淋濕,每次都不辭辛勞拿下來,結果反而不見了。那時也約定了要上同一所大學,結果連地區都不同,也許努力見了一兩次面,我還會在宿舍聽耳機音樂睡著,就算知道這樣很傷耳朵。

ipod重新充電,一切都好好的,裡面還有X-Japan和椎名林檎,那時的隨身聽變成時光膠囊,現在大家都用手機聽了吧,也都用Youtube建立歌單了吧,或許會把連結開放給另一個人,或者一個人聽,只聽一邊耳機,另一個耳朵聽外面世界動靜,或留給,曾經一起聽著這首歌的少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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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時候,不管是食品成分說明、用品文案標籤,還是書本最後的版權頁,都讓我覺得很神祕,尤其是出版社的地址電話、用紙、經銷商、出版日期,全部都是我不懂的專有名詞。

有一回,圖書館借來的亞森羅蘋被人寫上名字和電話,像早期的電話交友,看名字像男生,字不算難看,但是這留言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寫的,現在說不定是高中生,早就不做這種幼稚的事──但人應該為過去做的事付出代價,我立刻發揮國中女生的正義感,準備訓他一頓,用家裡電話打了過去。

「你好,我要找羅XX,請問他在家嗎?」

「他不在家,有什麼事嗎?」

電話那頭是個中年婦女,可能是他媽媽。沒想到這電話是真的,這下我忽然覺得自己像在惡作劇,慌忙掛掉電話。不過有陌生女生打電話,我看羅XX也是凶多吉少。如果當時接起來的是羅XX本人,後來的故事會不一樣嗎?

我可以理解,在頁面空白處寫下自己名字和電話──就像丟進海的瓶中信,希望在茫茫讀者中遇到另一個心靈。或許當時的我也不是生氣,反而是好奇,有誰跟我讀了同樣的一本書?

後來才知道,除了封面的作者,另一個神秘的職業叫做「編輯」。

從手寫稿變成一本書,就是編輯的工作。出版社裡面除了文字編輯,還有美術設計、行銷、印刷、業務、會計。這樣說來,編輯幾乎是紙上電影的導演。

「你的書是自己編的嗎?」

D社總編問我,果然被看出來了,作為編輯,我的程度不是很好。(作為作者,現在也不是頂尖的──我自己先承認好了。)我做編輯不到兩年,去新書會報也沒上過誠品博客來選書,頂多是香港誠品選書──這樣具體說明就知道我不是謙虛了吧。

「如果你說的編輯,不含發設計、排版、行銷的話──是我編的沒錯。」

後來我發現很多作者是自己寫文案、發設計、排活動,像日劇《重版出來》有編輯和作者商量大綱和分鏡,一開始在雜誌發表短篇,接著開長篇連載,後來結集出版單行本,好評不斷的話就重版出來(成功再刷)——根本是不可能的事。

因為編輯已經過勞了。

翻譯書新手編輯如我的24小時是這樣的:通勤時間一小時,來回兩小時。早上十點到公司,六點半下班,我用第一個上班的代價,交換第一個下班的好感度,但下班打包的聲音實在太狂──出版社安靜起來,連你關機的聲音都會被聽到。老闆和主管還在工作,我竟然就要走了,於是使出金蟬脫殼術,只拿了錢包、手機、鑰匙就閃人。

同事在電梯口遇到一身輕裝的我,問候「要去吃飯啦?」而不是羨慕又悲傷的「要下班啦?」我也心安理得,廣義來說也真的是回家吃飯。比較尷尬的是,我這副模樣上班,在路上遇到同事,他們會用同情的眼神關懷我:「出來吃早餐啊?」看來,出版人在任何時間吃飯都不奇怪。

而且我還不時去領獎、去聲援、去開我家的都市更新公聽會,根本是個外務很多的編輯──但自從我發現領一輩子薪水,也買不起房子,就決定豁出去保護我家。但說真的,老闆好像沒差,她是愛書的少女,我把書做好就最重要,這些顧慮說到底,可能只是員工邪惡的慣性。

如果能在日劇《重版出來》的興都館擔任編輯,我能像五百旗頭敬那麼有型、跟作者突破難關嗎?務實一點,至少像小熊黑澤心那樣不顧一切,追著作者跑好了!每次看著小熊跑步,感覺一定可以跑到終點,每一步都透過脊椎傳達到全身,但西裝底下的肌肉平衡收縮而不搖晃——這樣說可能有點抽象,但大家隨便轉開日劇看看愛的大奔跑,或比較五百旗頭的跑姿,就可以發現小熊跑起來多麼摧枯拉朽。

扯遠了,五百旗頭我不行,小熊大概也無法,等等,我根本連像壬生那樣和作者心有靈犀高喊「孟買恆河」也沒有啊。

這樣點名一輪之後——只剩下毀人的魔鬼編輯安井了。新人到了安井手上就像消耗品,業主一句改成雙馬尾,前面畫的全部不能用,編輯安井不會替你說話——如果我們還相信「正式」和「出版」,到此對出版社和業界的一點信任也會消磨殆盡。

我會成為安井的。

離職的時候我還沒看過《重版出來》這部作品,但我可能沒有太多耐性跟作者交心,再說,作者會信任我這樣沒有實戰經驗的新手編輯嗎?程度不好的編輯如我是這樣想的,如果想了解程度好的編輯,請直接翻開《天才》(Max Perkins, Editor of Genius,還有博客來Okapi專欄《編輯、邊急、鞭擊》。

現在我作為自由工作者,業主要什麼劇情就給什麼場面,讓他們以為自己主導一切好了。要雙馬尾,就追加變身畫面,後面再合理化雙馬尾,反正業主是外行人,他們不懂角色的心,只是不懂裝懂下指導棋,重要的始終都是,少女「為什麼」綁起雙馬尾吧!從頭改也不是不行,再給我一次訂金,我就當作沒前面這回事,或找別人畫吧。專業工作者是消耗品,業主也是。

但是,從來沒出版任何書籍的我,一定無論如何都想追求珍貴的「正式出版」,那也只能像東江絹一樣,畫完這次就不畫了——也許只是這個案子,也可能是一輩子。

但會寫的還是會寫啦,不接案子,做無關的工作,心中的故事還是會萌芽。同期的中田伯花了所有力氣出道,但能不能畫下去也是問題,畢竟讀者也只是把他當作消耗品,接下來一年、兩年、十年能畫出這麼強烈的作品嗎?東江絹儘管出道失利,多半也練成了案子成不成都沒差,活下去就是畫下去的無敵毅力,十年後未必不會捲土重來。

友人O君說,她在某本書看過村上春樹剛得群像新人獎之時,聽到自己被批評,心裡打算類似「出一本兩本沒辦法的話,出個十本就可以建立自己的王國了吧!」

無論這個印象是不是真的,都很適合魔羯座。(如果有人知道這句話出處,也拜託跟我說,我要原句抄下來貼書桌!)不過那是出版的好時代,為新人冒險出一本書,出版社的負擔沒那麼大,現在發誓要出十本,也要編輯堅守崗位才行啊。

終於說到這了,我當然要談談《重版出來》當中,我最在意的角色:沼田渡。

沼田四十歲了,在漫畫大師門下做助手有廿年,從小因為會畫漫畫受到肯定,年輕的時候也順利奪得新人獎,只是編輯不滿意他的原稿,於是沼田一邊做助手,一邊修改原稿,只是這一修,就修了廿年。

他在這個漫畫工作室看過無數新人出道,自己卻無緣發表、連載、出版,最後回鄉下老家去了。不是衣錦還鄉,也沒有發生「母病危速回」,連同人誌自費出版都沒有嘗試,但從另一個同輩中田伯閃閃發亮的眼神可以發現,沼田的作品很好,只是遇到不適合的編輯,便錯失了出版機會。

但出版以後,難道沼田就會一帆風順嗎?所有角色的遭遇都告訴我們:不可能。

我替沼田不甘心,不是因為他沒有出版,沒有多試幾次,而是大家都覺得他「不該」在首席助手這個位置,應該往前走,更往前走,但如果漫畫助手的薪資合理,沼田養得起自己,為什麼不能永遠留在這裡?

我們和沼田都被傳統的「漫畫家」想像給綁架了。沼田喜歡的,不是成為漫畫家的自己,而是現在這個在老師身邊、指揮助手,那個沈浸在漫畫一晃廿年的自己。

沼田是超高階的漫畫編輯,說到底作品不可能不經過編輯工作,無論有沒有實體的編輯職位,連網頁按鈕都有「編輯/Edit」功能。所以編輯如我等到底為什麼要抱歉、要心有不甘?我們確實做出了好東西,就算封面沒有我們的名字也無所謂。

沼田的廿年之夢,會不會是我十年後的寫照?當實體書越賣越差,書店一家一家倒,再刷的機會越來越渺茫,我沒有老家可以回去釀酒,那時候出版社不知道還剩多少?我重操編輯舊業的可能性既然不高,到時我會後悔這廿年的寫作嗎?但我現在多想跟沼田說:「你沒有輸,只是喜歡就夠了。」

如果這世界上有一件事,你埋頭做了廿年也不厭倦,這不是熱愛,那什麼是熱愛?

喜歡漫畫、被漫畫圍繞——還有比這更幸福的事嗎?一定要像中田那樣,連編輯買好的超商便當都不吃,才是真正的漫畫家嗎?

沼田若是生在更好的出版黃金時代,很快就能上場,遇到採訪或得獎場合,只要笑笑回答,「我只是喜歡,然後就畫了。」現在他離開了,我卻覺得再等一陣子,漫畫之神會還我一個五十嵐大介吧?五十嵐在人生第一次結束連載之後,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稿約,後來開始種植作物——這樣就不必花錢買菜了,朝向根本的解決之道。

將來的事會怎麼樣呢?也許沼田就安靜釀酒,沒人知道這個從城市回來的男人做過什麼,也許有人記得他小時候很會畫畫,如果小時候的玩伴沒走光。也許他會畫本釀酒的漫畫,也許不會。——大不了,回來做首席助手就好了嘛。

我所知道的作者,不知道為什麼,幾乎都是研究所碩士畢業,這些人的小說不見得多有趣,但可以省去很多編輯工夫,這是我最近發現的殘酷事實。

我做編輯那些日子,傍晚六點半下班到十點這段時間,我必須完成通勤、跑步、吃飯、洗澡的任務,那陣子我還跑了半程馬拉松,因為如果沒有每天跑,脊椎會痛得無法坐下,物理治療無效,別說晚上十點到十二點的寫作,就算有了腹肌分散脊椎的壓力,眼睛的肌肉也不行了。

但我還是聽到了,世界上存在為作者盡心盡力的編輯,即使作者不符合自己出版社的方向,就介紹別的出版社,對自己的業績一點幫助也沒有。這樣的編輯是最初的伯樂,幾乎要讓人用全部的寫作生命報答。然而區區一本書的版稅了不起六萬(定價300*版稅10%*首刷2000),根本養不起一個作者,何況是常態性的編輯?

那就接活動和演講吧。

有作者與編輯對半拆帳,這時的編輯像是經紀人,聯絡好時間、地點、酬勞和交通方式,作者只要專心準備分享內容,但也有作者擔心,自己接活動不是那麼活躍,重心在學術,那編輯的經濟會不會太辛苦?如此一來,經紀人手上必須有夠多講者,不然台灣薪資凍漲的每小時1600元,哪來的閒錢給編輯?而且一旦脫離上班的節奏,放鳥或記錯時間是常有的事,沒有同事提醒果然有差。

最後,難道不能一邊編輯、一邊寫小說嗎?以我的情況,不能。

有的公司會監控螢幕,連臉書都沒機會上,出版社沒這麼誇張,況且通訊軟體本身就是聯繫工作的一環。但同樣都是word檔,滿布追蹤修訂的譯稿和全新的小說,看起來就是不一樣。所以我上班的時候,只求問心無愧,時間拿來處理稿件,如果做得不夠好,我也盡力了。在漫長的通勤時間,我常拿著紙條邊走邊寫小說片段,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在背英文單字。寫長篇小說真的太虧了,任職保險公司的卡夫卡確實過著常人無法想像的過勞生活——我說卡夫卡啊,你把遺稿託付給好朋友之前,應該先去運動的。

幸好後來我上班、得獎、補助通過,存款有了六個月的生活費,但我捨不得這個工作,可以遇見有趣的書,每個月都能確實地看到新書出版,還有善良的同事,穩定的收入,根本沒時間花錢──我更擔心的是,如果工作辭了,急用該怎麼辦?但是N君說,錢去賺就好了,就算丟了這份好工作,以後沒有這麼好的機會,但到不管有什麼壞工作,我都不會挑三揀四。

「你能真正寫東西的時間,只有媽媽健康的這段時間,也許三年,也許二十年,剩下的時間不多。」N君又說,「你是作家,不是編輯,世界上有很多編輯陳又津,但只有一個作家陳又津。」

我想我被N君這句話說服了,原來這是我一直想對自己說的話。

沒幾天,我就跟主管提辭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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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Jul 30 Sat 2016 16:26
  • 媽寶

我是我媽的寶,我一直都知道。

小時候,我常常戴著瑪瑙手鐲,也戴過鯉魚形狀的玉佩,穿紅線繞脖子,聽說玉會隨著主人磁場改變,沒事就掏出玉佩來看看。還有刻了農曆生辰的生肖金鎖片,有陣子流行把金箔加進食物,我就把金鎖片放進嘴巴,有紅線綁著不怕吞進去,用舌頭感覺鎖片浮凸的牛和邊緣的花紋,金鎖片有一種鹹味,我以為這是999純金的味道,外面那些金箔都是騙人的,現在回想,那鹹味是我自己的汗。

瑪瑙手鐲在我打板擦的時候碎了,一塊塊撿回家。鯉魚玉佩比我更早撞上桌角,尾巴斷了。可跟我最久的金鎖片,敲不壞、打不爛,只是有點軟軟的,像是夏天的巧克力。這樣的金鎖片,竟然也消失了。這些小孩的護身符,我長大後全不知道哪裡去了,也想不起來最後一次佩戴是什麼時候。

每次東西壞了,就要到夜市買新的,好像這些東西替我阻擋原本的厄運。也確實,如果我記得手上和脖子戴的東西,玩的時候也會減輕力道,像個不那麼野的孩子。

逛夜市,是我媽的第凡內早餐,只是她沒穿著黑色小洋裝,沒人關心她穿什麼,結局總是跟小販老闆討價還價,便宜十塊也好,二十塊更好。這一切的努力,可能是她跟臺灣眾神不太熟,只好用夜市時尚保護孩子平安長大。

我也沒做過花童,唯一的邀請是餅店老闆問的,餅店老闆娘說,小孩來就好了,媽媽不用去,而且是,不准去。

「婚禮人那麼多,被湯燙到怎麼辦?」我媽到現在還在說。

「可能喜酒一桌幾萬塊,你吃了她划不來?」但哪有請花童,不請花童媽媽的道理?再說,我爸的紅包向來讓人賺到有剩,因為這些老兵到台灣,沒有父母也沒有手足,同鄉的兄弟,就是他的一切。

「我不要吃,只要看到小孩就好。」我媽說。

事情不是禮金這麼簡單。

那位老闆娘常說,我不是我爸的親生女兒,也許是我爸年紀太大,我媽來的地方太遠,那時候又沒有平價的DNA親子鑑定。我媽回得也俐落,「我知道你做什麼工作,也知道你的小孩都不是老闆親生的。」

現在我長大了,媽媽說,她所知道的是,老闆娘曾經從事風化業,孩子生了好幾個之後才跟老兵結婚。

這是兩個女人的交戰。

原來不只我家沒有親戚,在台灣土生土長的餅店老闆娘也沒有,就算有,可能也不相往來。所以找花童才會找到我身上。

當初媽媽選了一個沒有婆家的老兵結婚,但妯娌的猜忌,一樣沒少。

剛才,媽媽忽然想通老闆娘二十年前為什麼不准她去了:「會不會是看你可愛,想賣掉你,又不能讓我知道?」

我發現人做了媽媽以後,不但覺得全世界自己的孩子最可愛,也絕對不准孩子受到一點傷害。小孩是媽媽的寶,就算本來不是寶,也因為得來不易,養的時候更不容易,不是寶也變成了寶。數著一個月、一歲、五歲、十歲,就怕這個寶傷了、壞了、不見了,那樣的恐懼甚至在孩子長大以後,依然不會消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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整理書櫃的第一步,所有書本封面朝上,從房間排列到客廳,再像逛舊書攤一樣,拿起想要的書。這時,原本毫無關連的書將重新建立關係,想起讀完的感覺、歷程和原因,而不是圖書館和書店那套世界文學、大眾小說或OO出版社。

在這裡的書,是我的「好朋友」、是「參考書目」、是「老兵研究」,或是「作者有病啊」,總在猶豫留不留的是「很厲害,雖然跟我的人生無關」。即使都是朋友,擠不進書櫃的時候,我就回到那個古典的命題:兩個人都溺水的時候,該救誰才好?雖然這場洪水根本是我自己引發的。

有一格只擺了三五本書,我稱為「神之區」,每到懷疑自己還是放棄寫作的關口,就拿起這幾本,因為已經看了很多次,再翻開只是確定:「還沒寫出這種書,我怎麼能放棄!」

這麼搬上搬下,不見得真的清出多少空間,東摳西省只是為了讓想買的書進來,就算我跟風買了覺得不妙,也可以平靜說,這不是我的菜,轉手賣掉。

小時候的我,只要看老師的推薦書單就放心了,到了不用寫讀書心得作業的年紀,就像進了傳統市場,不知道這把菜還是那把菜比較好。現在留在書架上的書,都經過幾次激烈競爭,忍不住想對它們說,這幾年辛苦了──希望我寫的書也能像這些書一樣,暫時,或永遠留在某人的書櫃。

這種作法也有失手的時候,有些書我賣的時候覺得沒收藏價值,想參考的時候不在手邊,才發現這本書的影響比我想的還深,買了第二次,從此不賣。至於那些早就沒看的經典,捐給圖書館,將來不怕借不到。

有的書懶得打包,我就送給演講遇到的朋友,記得我國高中時期每天平均同時讀五本書,角色類型完全相異,我卻為其中不約而同談到的概念詫異,折角也好、破損也罷──不管拿到什麼書都會很高興。

收納控如我,竟然漏了書腰這東西。

一開始,可能是被書腰某個句子吸引,停下腳步,看完整本書,卻忘了那最初的印象。出版社打的算盤則是,只要有一個人被書腰打動,其他九十九個人不喜歡也沒辦法,實在不喜歡,直接丟掉就好啦。聽到有人連書衣都丟掉,我才懂了這個道理。

以前的我,不知道書腰有任何意義,隨手丟進垃圾桶。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,我覺得書腰是有學問的東西,但一時間不明白,便丟進內頁,久了那兩頁出現黃色霉斑。我可能不是討厭書腰,而是討厭無法輕易丟掉書腰的自己,除非我願意承認,自己不會再讀這些文法書、課本題庫、研究所的影印資料、人人掛在嘴邊的經典,不會成為一個更好的人。

後來我發現,每個人家中都會有這樣一個房間或角落,有人問起,就說那是我在外地念書的兒子,嫁出去的女兒,他們留下的雜物──好像只有透過物件,確定這個人的存在,但這些物品之所以在這裡,反而證明了它再也不被需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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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天還沒到,至少有三個主編離職。該不會是我命中帶衰,害了這些人吧。

首先是主編約了我和另一個作者小風吃飯,餐廳名字叫阿瑪迪斯。不過這個主編和打電話向我邀稿的主編不同,也就是說,把我找來根本不是現在主編的意思囉?

「因為他退休了——」

現在的主編說,從前他來人間副刊做工讀生,機車快遞還沒這麼普遍,編輯要去作者家拿稿子、跑腿,真的十萬火急也用過計程車。「那時的人間副刊,如果一連七天刊載某個作品,那人就算是成名了。」原來楊德昌電影的《恐怖分子》不是虛構,真的有人因為文學獎一夕成名。

去年才剛完成一整年連載的老大,是另一家文學雜誌的主編,說來我們高中就認識,只是網路約稿沒見過面,好久以後真的碰面,我都要研究所畢業了。老大知道下一屆週五專欄是我,便以過來人的身份說,要努力準備存稿,但是這樣時常伸出援手的主編,也在最近離職了。

第三個主編,給我一份「只要讀書」的工作,那天下午讀書小組喝了自製的濾掛式咖啡,冰涼的煮玉米,冷氣一如往常冷得要命,書稿比平常少,討論一下子就結束了。主編說,讀書小組必須暫停,如果有機會,一定會繼續下去。不久,收到主編離開的道別信。

我猜這多事之春早就開始了,農曆年後報社和雜誌內部重整,最後才通知我這樣分佈在外野的寫字工。同梯的讀書小組大哥笑嘻嘻說,我從來沒上過班喔,整個人穿著米色麻質西裝,氣質飄逸,還請我吃雙喜號蝦仁羹,我還沒機會請回去,這緣份就留在煮玉米了。

一整年的計畫,說沒就沒了——我現在的三少四壯集也從週五合併到週四,留下來的編輯說,我進這裡也不到兩年。

但我自己從來沒訂過報章雜誌,只記得小時候學爸爸那樣翻開報紙,看看別人發生了什麼事。現在想到什麼事,絕對是上網鍵入關鍵字,如果不夠,就去找書。《壹週刊》是社區連鎖咖啡店必備的讀物,但現在咖啡店轉作翻桌率高的早午餐店,沒人在那翻雜誌了。

「我很久沒買書了,但在書店看到你的書,翻了幾頁就買下來。」

聽到有人對我說這樣的話,我特別珍惜,因為我知道,我們不再像我們的父母一樣閱讀報紙,也不會像長輩一樣翻看雜誌,甚至在打開同齡人的臉書時,發現那是完全相異的同溫層──

遇到一本書,擺在讀者前面,這是只有在實體書店,才會發生的事。這樣偶然的善意,多麼得來不易。下次我該問一下是哪家書店,因為那家書店也很可能走入歷史。

「看來,我們就是末代三少四壯集了。」小風說。

現在開始,每一篇都可能是最後一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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